古田惠美子脸色煞白,闭目待死。

素芬瞧着她那不住闪动的睫毛,心中一软,菜刀连举三次,终是不忍砍下。良久,她丢下菜刀,眼里噙着泪花,说:“你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古田惠美子仰着头说:“不,我不会走的,我是来学习刺绣的。没有学会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素芬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我的刺绣手艺,就是烂在心里,也绝不会传授给日本人。”

古田惠美子叹口气说:“如果你不肯再教我,那也行,但你得帮我绣一件东西。”

素芬问:“什么东西?”

古田惠美子说:“木村的妻子在日本病死了,木村对我很好,但这还不够,我不想做一辈子艺伎,我想成为他的妻子。木村的四十五岁生日快到了,他很喜欢中国传统文化,我本来想找你学会刺绣,亲手绣一件披风送给他,以增加他对我的好感。既然你不肯再教我刺绣,那就只好由你代劳了。”

素芬说:“别做梦,我绝不会给日本人绣东西。”

古田惠美子脸上就露出恶毒的表情,眼里透着杀气,说:“如果你不肯帮我达成心愿,只要我在木村枕边吹一口风,明天早上,你的绣庄,连同这条大街上所有店铺,就会被烧成一片灰烬。”

素芬惊退一步:“你……”

古田惠美子盯着她问:“你到底肯不肯绣?”

素芬的目光软下来,半晌才叹口气说:“你想绣什么样的披风?”

古田惠美子知道她已经答应,就笑了,说:“木村最喜欢狼这种动物。他说狼与别的动物迥然有别,它代表着自由的天性和征服世界的勇气。他常常把自己比喻成一头雄健的苍狼。你就在披风上绣一个狼头吧,他一定会喜欢的。”

素芬说:“好吧。”

古田惠美子问:“你要多久才能绣好?”

素芬说:“至少要一个月时间。”

古田惠美子问:“为什么要这么久?”

素芬说:“我绣过走兽,但从没绣过狼,也没有现成的画稿。我们这里有座青阳山,山中常有野狼出没,我必须先潜入山中,仔细观察狼的形象,心中有数之后,再上绷刺绣,才能绣好。所以要想绣出一件上品的狼首披风,至少也得花一个月时间。”

古田惠美子点头说:“好,那我就等你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来取那件狼首披风。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样,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绝不会再在这条大街上看见一间房子,一个活人。”

素芬心中一寒,止不住激灵灵打个冷颤。

翌日一早,素芬带了些干粮,爬上青阳山,循着野狼出没的痕迹,一路寻去。

数日后,她神情疲惫地下了山。

回到绣庄,她立即关紧大门,将自己观察到的狼的形象生动地画下来,然后开始勾稿、上绷、染线、配线、刺绣……

一月时间,很快过去。

这天早上,古田惠美子依约来到绣庄,看见素芬坐在门边,目光呆滞,形容憔悴,仿佛刚刚生过一场大病,心里就有些着急,忙问:“我要的披风,你可绣好?”

素芬一句话也不说,将她领进绣房。

绣房里挂着一件新绣的披风。

古田惠美子取下一看,只见藏青色的披风上绣着一只硕大的狼头,金色的皮毛,血红的大嘴,毛发如戟,目光犀利,针工细密,色彩丰富,将狼特有的野性与霸道、苍劲与威严表现得淋漓尽致。

古田惠美子几乎看得呆住,半晌才回过神来,说:“果然是刺绣中的绝品。不过在我看来,却还少绣了一点东西。”

素芬问:“什么东西?”

古田惠美子狡黠一笑,说:“你忘了把我的名字绣上去。”她自己取了针线,在披风里面一角绣上一行日本文字:古田惠美子绣。然后丢下一百块大洋作为酬劳,拿了披风,扬长而去。

这件狼首披风,经古田惠美子之手赠与木村圭佑之后,一向酷爱中国文化的木村果然大为欢喜,每日里披着这件披风,骑着高头大马,领着鬼子兵,在城中纵横驰骋。劲风吹来,披风上下飘飞,猎猎作响,那金色狼头,便仰天欲啸,好像活过来一般,好不威风。

后来乡人知道这件披风竟是出自素芬之手,就有人在背后啐她口水,骂她竟然给杀死自己丈夫的仇人绣披风,实足是个女汉奸。

素芬听了,也不辩解,只是冷笑。

半月之后的一个晚上,木村又披着披风,骑着战马,领着一队鬼子兵在青阳街头劫掠财物,残杀乡民,突然从路边跳出一名女自卫队员,举起手枪,朝木村开了一枪。

木村极是狡猾,听见枪声,急忙滚下马鞍,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过。

女自卫队员一击不中,转身就逃。

木村气得哇哇大叫,带着几十名鬼子兵追上去。

女自卫队员熟悉地形,在街巷里东一弯西一拐,就来到青阳山下。她回身放了两枪,便往山上逃去。

木村见只有一名女自卫队员,根本没放在眼里,一面放枪,一面跟着追进山中。他这一上去,便再也没有下来。

是夜,青阳乡民听见青阳山上群狼狂嗥,嚎叫震天,十分吓人。

第二天一早,城中鬼子兵上山寻找木村,发现木村和他带领的那队日军,已全部死在山中。尸体几乎被撕碎,断臂残肢扔了一地,十分惨烈。后经搜索,发现有一名日军被咬断双腿,滚下山沟,捡回一命。

问起昨夜山中究竟发生何事,他却已神志不清,只能惊恐地说出一个相同的字:“狼、狼……”

木村一死,青阳乡民额手称庆。但木村到底是怎么死的呢?众人却不得而知。

后来坊间便有传言,说素芬是“神笔马良”,能将走兽绣活,木村便是被披风上那匹狼跳出来咬死的。也有人说,素芬在披风上绣的是一头狼王,它能号令青阳山上所有狼兵狼将来袭击日军……

木村离奇丧命,城中日军人心惶惶。城外的抗日联防大队趁机反攻,激战数日,终于将鬼子兵赶出青阳城。

5

故事讲完,老蔡掏出打火机,重新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又说:“后来日军嫌这件披风晦气,就丢弃在山沟里,正好被住在山下的一位乡民捡到,保存下来,直到全国解放,才把它捐献给政府。前段时间因为筹备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展览,我们才从仓库里将它找出来,我又查阅了不少资料,才搞清楚它的来历。”

我说:“你觉得披风上面的狼跳出来杀死木村,或者披风上的狼王召集群狼袭击日军,这样的传说可信吗?”

老蔡笑道:“我当然不信。可是据当年知情的乡民回忆,木村确实是因为穿了这件狼首披风,在青阳山上招致狼群攻击而丧命的。但是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不得而知。所以在展览上写实物说明时,我也只能含糊其辞地说木村是因为这件披风而丧命。”

我皱眉想了一下,说:“这个故事的谜底,也许只有故事中的那位刺绣高手邝素芬才能解开。”

老蔡说:“我早已打听过,邝素芬早在七十年代末就随第二任丈夫去美国旧金山定居了,与青阳这边早就断了联系。而且按时间推算,她现在至少已九十高龄,是否健在,还是个未知数。”

我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故事到此,就结束了。而我这篇小说,也只能写到这里,没办法再写下去,成了我生平第一篇没有完成的小说。

时间一晃,又过去好几年。

今年清明前夕,有一位名叫黎海的老华侨从美国回青阳探亲。

这位老华侨自小喜欢文学,平时爱写点短小说、散文、格律诗什么的。回乡后写了几篇回乡散记之类的小文章,在市文联主办的杂志上发表后,请了杂志编辑及几位家乡作家吃饭,我也刚好被一个相熟的编辑拉去作陪。结果一来二去,就跟黎海混熟了。

后来有一天,黎海到咱们局办事,经过我的办公室,顺便进来坐一下,无意中在我开着的电脑里看到了我这篇没有写完的小说,他当时就愣住了。

他说他母亲的名字就叫邝素芬,并且他母亲正是于七十年代末再婚后同他父亲一起携全家赴美定居的。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母亲,很有可能就是我这篇小说的主人公邝素芬。

黎海又告诉我说,他母亲今年已经九十二岁,但仍然耳不聋眼不花,兴趣来了,还可以拿起绣针教说英语的孙辈们绣个小花小鸟什么的。

我顿时兴奋起来,忙问:“有什么方法可以联系到她老人家吗?”

黎海说:“我美国的家里有电脑,可以随时跟母亲视频对话。”

我们用报社的电脑接通他远在美国家中的电脑视频后,视频对话框里立即出现了一个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小老太太形象,还没说话,她老人家那开朗的笑声,就通话筒传了过来。

我先问候了她老人家,然后把自己拍到的那件狼首披风的图片发过去给她看,问她那件披风是不是她绣的。

她眯着眼睛看了,点头说是,正是她当年绣的。

我问她:“传说当年正是这件披风,引来狼群,袭击了木村,是不是这样?”

她老人家又点点头,说:“确实是这样。”

我再追问:“这件披风,看起来并无特别,又怎么能引来狼群攻击日军呢?难道真是披风上的狼王发出了无声的号令?”

老人家又爽朗地笑起来,说:“哪里呀,我又不是神笔马良,哪能绣什么来什么。其实呀,很简单的,我跑到青阳山上,潜伏了好几天,把狼王的一窝狼仔给掏了。绣那件狼首披风用的真丝绣线,全都是用狼仔血浸染过的,上面有狼仔的气味。常人虽然闻不出,但我想青阳山上的狼群,肯定是嗅得出来的……”

听老人说到这里,我已明白过来。当年那个将木村引上青阳山的勇敢的女自卫队员,自然就是邝素芬本人了。

后来,我打电话把这件事跟老蔡说了。老蔡笑了,说:“咱们青阳这件历史悬案,总算有了最终答案。”

悲情日记

案件名称:新婚血案

案件编号:A424355539220111110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1.11.10

结案时间:2011.12.19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2月10日星期四晴

今天我很开心,因为我收到了一件特别的生日礼物,这也是自从父母亲离世以来,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送我生日礼物的,是弟弟高小志。

我叫高怡美,出生在长江边的一个小镇上,后来跟随父母亲搬迁到青阳市定居。今天是我22岁的生日。

弟弟小志是一名高中三年级学生。

八年前,父母亲在一场惨烈的车祸中双双罹难,只留下我和弟弟相依为命。为了照顾弟弟,刚读完初中我就辍学回家,既当妈妈又当爸爸,靠着父母亲的车祸赔偿,我们度过了最困难的日子。

从18岁起,我开始在一家酒店做服务员,依靠微薄的工资,供弟弟生活和念书。

小志也十分争气,从小学到高中,成绩都一直名列前茅。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考上一所好大学,毕业后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这样我们姐弟俩就算熬到头了。

服务员的工作十分辛苦,不但要经常加夜班,有时还会遭受客人的白眼和斥责,但是为了弟弟小志,再苦再累我也值得。

同事们都说我长得漂亮,这一点,我从一些男客人看我的目光中也能感受得到。

有道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其实我也十分羡慕那些爱情甜蜜出双入对的同事,说实话,明里暗里追求我的男人也有不少,其中有一个在装潢公司上班的白领职员,还曾经借着酒兴强吻过我,幸好被我及时推开。

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我带着弟弟嫁给他,所以我跟小志说好了,一定要等他读完大学能够自立之后,我才嫁人。

每每这时,小志总会像个孩子似的扑进我怀里,把我抱得紧紧的,说:“姐姐,你真好!如果小志能娶到你这样的女人,那就好了。”

我拍拍他的脸蛋说:“那姐姐就嫁给你好不好?”

姐弟俩抱在一起,笑成一团。

这是弟弟第一次送我礼物。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只文胸,是他在一家内衣专卖店挑的,粉红的颜色,十分漂亮。

他告诉我说他写的一篇稿件被报社采用,这是他用稿费为姐姐买的礼物。

我听了十分感动,小志也知道心疼姐姐了哦!

4月12日星期三阴

今天加班。

下晚班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0点钟了。

幸好今天小志跟我说好他要去参加学校武术社的比赛活动,会很晚回家。要不然他放学回去,等到这么晚都不见我回家,一定会担心的。

我乘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在青阳大道附近下车。

我家住在桔园巷,是父母亲留下的老房子,上下两层的小楼,距离公交车站台步行约需十五分钟,中间要沿着一条小路穿过松山公园。

松山公园范围很大,一条笔直的石头小路从中间穿过。因为已经是深夜,公园里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小灯。

这里曾经发生过命案,所以一到晚上,就很少有人到此游玩,此时夜深人静,公园里就更难寻觅到一个人影。

我一个人走在石头铺就的公园小路上,四周只有我的高跟鞋“橐橐橐”的回音。

走到公园中心地带时,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一看,身后除了在风中摇摆的树影,就再无其他东西。

也许是风声吧,我自己安慰自己,同时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没走多远,身后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这回我听清楚了,那是细微的脚步声,我心中一惊,正要回头张望,忽然从后面伸过来一双男人的手,一把将我紧紧抱住,使劲往假山后面的草丛中拖去。

我惊得全身发软,半晌才回过神来,张嘴欲叫,那人却将我按倒在草丛中,一手捂住我的嘴巴,另一只手伸到下面,撩起我的裙子,粗暴地扯下了我的内裤。

我害怕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拼命挣扎,却被对方压在身下,无法动弹。

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想要看清对方的脸,无奈灯光被假山挡住,草丛里漆黑一团,而且对方脸上好像也蒙了什么东西,我仅仅在黑暗中看到一个男人的轮廓,和闻到一股男人特有的体味,那种淡淡的味道,竟隐隐有些熟悉。

来不及多想,男人已经拉开自己的裤链,开始猛烈撞击我的下身。

巨大的恐惧,难言的屈辱,再加上从身体某个部位传来的钻心疼痛,使我感到一阵眩晕,很快昏迷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凉风将我吹醒时,歹徒早已经离去,我挪动一下身体,下身传来一阵钻心剧痛,用手一摸,全是血。

我伏在草丛中,放声大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幸好小志还没有回来。我一边哭,一边冲进浴室,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使劲淋着自己,仿佛要把在公园遭受的凌辱都冲洗掉。可是我知道,就算把自己身上的皮肤擦烂,也永远无法将自己被玷污的身体擦洗干净。

无意中抬起头,看见浴室的洗漱台上放着小志用来剃胡子的刀片。我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我已经是一个被凌辱被玷污了的女人,我还能好好地活下去吗?想着想着,我的手不由自主伸过去,拿起刀片,看准自己的手腕,割下去……

忽然,屋外响起敲门声,小志在外面喊:“姐姐,请帮我开一下门,我忘记带钥匙了。”

我心头一震,回应道:“来了。”急忙穿好衣服,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趿着拖鞋去开门。

小志进屋后换好鞋,抬头看我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咦”了一声,问:“姐姐,你怎么啦?哭过吗?脸上好像有泪痕哦?”

我急忙摇头掩饰说:“没有啦,刚刚淋浴时洗发水掉进眼睛里了。”

小志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忽然叫道:“姐姐,你拿我的刀片干什么?”

我一惊,这才发现刚刚准备用来割腕的刀片,竟然还捏在手里。

我怔在屋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4月13日星期四阴

早上我打电话到酒店,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请一天假。

小志上学去后,空荡荡的家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昨晚怕被小志看见而忍住的委屈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天气异常闷热,不知在家里呆坐了多久,我叹口气,擦干眼泪,信步走到二楼天台,想到楼顶透透气。

我们家的天台不大,四周砌着矮矮的围墙。

小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带着我和弟弟到天台烤玉米吃。

那时候我和弟弟都很想爬上天台周围的矮墙,去看楼下的风景,却总是遭到爸爸的斥责,说那样太危险了。

当初需要攀爬才能上去的围墙,现在看来,已只比我的膝盖高一点点。

我撩起裙子,跨了出去,坐在围墙上,风轻轻从背后吹来,仿佛要将我推去。

本来经过昨天一夜的辗转反侧,我已经说服自己,为了小志,我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但就在坐到围墙上双脚悬空的那一刹那,我仍然有一种要跳下去的冲动。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时,却是小志气喘吁吁跑上来。

我吃了一惊,问道:“小志,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用上学吗?”

小志说:“我请假了。”

他又看着我问,“姐姐,你坐在那里干什么?好危险的。”

我知道昨晚发生的事绝不能告诉他,更不能让他看出端倪,可是面对最亲的亲人的关心,我委屈的眼泪到底还是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小志走过来几步,我以为他一定会追问我,谁知他却忽然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他的脸憋得通红,过了半晌,才声音哽咽地道:“姐姐,对不起,请原谅小志好吗?”

我奇怪地问:“小志,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小志说:“姐姐,其实昨天晚上在公园欺侮你的那个人……是小志……”

“什么?”我惊得差点从围墙上掉下去,“那、那个人是小志?”

小志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低声说:“是小志……我昨天骗了姐姐,我根本没有去参加学校的武术比赛,而是一直躲在公园等你……”

“你、你为什么要……”

“对不起,小志喜欢姐姐。而且小志送给姐姐的生日礼物,姐姐昨天才拿出来穿,小志想看看姐姐穿着小志送的文胸的样子……”

“昨晚、昨晚那个人,真的是你?”

小志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的头一阵眩晕。我怕自己会从天台掉下去,赶紧从围墙上跳下来。

看着小志那吓得通红的脸,我心中一软,心头的郁结,也豁然打开。原来昨晚那个坏家伙,是我们家的小志。我心里满含苦楚,没有说话,默默地将他扶起。

我这时才发现,这个十八岁的少年,竟然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了。

我的小志,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跟在姐姐后面跑的小跟屁虫了,他已经成长大了,他已经长大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我摸摸他的头,流着泪说:“小志,你要答应姐姐,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要不然姐姐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知道吗?”

小志用力点点头,回答说:“嗯!”

8月25日星期一晴

上个月,小志参加了高考。

考完之后,我问他考得怎么样。

小志自信地道:“姐姐,我考得很好,不会令你失望的。”

我听了,既开心又有些担忧,开心的是小志终于可以上大学了,担心的是,大学四年高额的学费,绝不是我一个卑微的酒店服务员能够负担得起的。

想来想去,我决定将父母留下的这栋房子卖掉,供小志上大学。

按照惯例,高考后不久,就会公布考试成绩。可是这都快过去两个月了,还没有看到小志拿大学录取通知书回来,我不由得为小志担心起来。

今天下午,小志忽然打电话给我,叫我下班后早点回家,他有好东西要拿给我看。

我知道一定是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心里十分高兴。下班后急匆匆赶回家,果然看见小志坐在客厅等我。

他拿出一张纸递给我,我一看,果然是一张录取通知书,录取学校是省城的一所大学。

这可是一所在全国都很有名的大学呀!我高兴极了。

可是再一看上面填写的日期,发现这份录取通知书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寄出了,为什么小志现在才拿给我看呢?

小志拿着录取通知书,认真地说:“姐姐,这张录取通知书其实早在十天前我就已经收到了。但是我一直没有拿给你看。现在我拿给你看,是想告诉姐姐,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我有能力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名牌大学。不过现在,这张录取通知书,我用不着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将录取通知书撕了个粉碎。

我大吃一惊,叫道:“小志,你疯了吗?”

小志微微一笑,说:“姐姐,我今天叫你早点回家,不是请你看我的录取通知书,而是有一份更重要的礼物送给姐姐。”

他递给我一个信封,我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装着1500元钱。

我吓了一跳,问道:“小志,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小志有几分得意地说:“这是我领到的第一个月的工资。”

我睁大眼睛问:“你的工资?”

小志说:“其实我早就考虑过了,如果我读大学,姐姐至少还要辛苦四年,家里的房子也要卖掉,到时姐姐住哪里呢?等到我大学毕业,姐姐都快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了。我不能这么自私,不能把姐姐捆绑在我身上,我应该让姐姐放下肩上的担子,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所以我不想去读大学,我想参加工作,我想为姐姐分担责任。我高中一毕业,就已经在报社找了一份校对的工作。我的人生目标是边工作边学习,努力争取成为一名报社记者。”

“我家的小志真的长大了哦!”

抱着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弟弟,我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11月10日星期三晴

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因为今天我要结婚了。

自从小志参加工作以后,我肩上的担子一下轻了许多,拿小志的话说,姐姐终于可以放心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经过慎重考虑,我接受了一个男人的爱,与他交往半年之后,决定跟他结婚。

这个男人叫石川,在一家装潢公司上班,也就是曾经借着酒兴要强吻我的那个男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锲而不舍地追求我。

石川比我大三岁,工作勤奋的他,现在已经是公司企划部部长助理,前途无量。石川在东方大道有一处房产,也是他过世的父母亲留给他的,为了结婚,他把房子装修得十分漂亮。

也许是真心为姐姐高兴,婚礼上,小志喝了许多酒,以至有些醉意,无法独自回家,石川只好把他扶到我们新家的书房躺下。

等我洗完澡时,石川已经在床上等着我。我穿着睡衣,害羞地钻进他怀里。我心里既甜蜜,又有点担心。如果石川知道我不是处女,他会生气吗?

但是石川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他脱下我的睡衣,把我重重地压在床上,动作粗鲁而急躁。

就在我幸福地把脸贴近他胸膛的那一刹,一种特别的让我刻骨铭心的气味钻入我的鼻孔,我的脑海轰然一声爆炸开来。

床前小桌上果盘里的水果刀,在电灯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我的脑海刹那间一片空白……

11月12日星期五雨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我竟然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一名护士在病床前忙碌着。

我一惊而起,问护士:“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护士同情地告诉我说:“唉,在你举行婚礼的那天晚上,你弟弟用水果刀杀死了你丈夫,你因为目睹了整个行凶过程,受到强烈刺激而晕倒在屋里。你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两天了。”

“什么,小志杀了石川?这怎么可能?我目睹了整个过程?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护士说:“医生说你深受打击,得了选择性失忆症,所以那晚发生的事,你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我一把抓住护士的手臂,“我弟弟,小志,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护士说:“好像在公安局的拘留所。”

我急忙换好衣服,跑出医院,乘坐出租车前公安局。

在拘留所里,我见到了戴着手铐的小志。我拉着小志的手焦急地问:“小志,你杀了石川,这是真的吗?”

小志的眼神有些冷漠,瞟了我一眼,又把眼神投向别处。

他冷冷地说:“是真的,是我杀了他。”

“为什么?”

小志忽然盯着我,眼睛里透出异样的光,说:“因为姐姐是小志的,我不想别的男人占有姐姐。”

我怔住了。蓦然想起小志平时对我的依赖,想起那天深夜在松山公园发生的事,还有他在我婚礼上故意喝醉酒的事。我这才觉察到小志对我的依恋,已远远超出了弟弟对姐姐的感情。

离开拘留所,我的脚步有些踉跄,差点在台阶上撞到一个人,抬头一看,居然是小志的高中同学贺小军。

他是小志的好朋友,他告诉我,他也是来探望小志的。

我木然地点着头,喃喃地道:“小志那孩子,平时连鸡都不敢杀,怎么会突然拿刀杀人呢?”

贺小军说:“这个很难说呀。小志可是武术高手呢,今年4月学校武术社举行的比赛,他还得过第一名呢。当他拿起剑的时候,可是很有杀气的,很多对手都怕他。”

4月的武术比赛,他得了第一名?可他不是说那晚的武术比赛他没有去参加,而是躲在松山公园等我吗?

我急忙拉住贺小军问:“你还记得那次武术比赛具体是什么日期吗?”

贺小军说:“4月12日,我记得很清楚呀,那天我得了第二名,比小志差远了。”

4月12日,那不正是我在松山公园遇袭受辱的日子?这么说来,松山公园的那个蒙面人并不是小志。可是他为什么要承认那个坏人是他呢?

不用多想我也明白,懂事的小志那天深夜回到家里,看到我脸上有泪痕,手里拿着锋利的刀片,所以就起了疑心。晚上他偷看了我的日记,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不幸的事情。他怕我真的会为此而自杀,他怕失去他最亲最爱的姐姐,为了让我心里不那么难受,所以他跪在我面前违心地承认那个欺辱我的男人就是他。小志知道我这个做姐姐的一向爱他疼他宠他,只要他承认错误,我一定会原谅他。

想到这里,我的头像是被铁锤砸中,突然间剧烈地疼痛起来。

结婚之夜发生的事,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一幕一幕在我脑海中闪过:

石川身上熟悉而独特的体味,唤醒了我痛苦的回忆,我终于知道,跟我结婚的这个男人,才是曾经在黑暗中凌辱我的蒙面人……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拿起果盘里的水果刀,带着屈辱的痛和恨,狠狠刺进石川的肚子;

新房里奇怪的响声,惊醒了睡在隔壁房间的小志,小志默默地从我手里接过血淋淋的水果刀……

明白了真相的我,急忙转过身,朝公安局跑去。

喋血保镖

案件名称:女明星杀人案

案件编号:A40112373920081103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08.11.3

结案时间:2010.1.25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戴标今年25岁,生得身材魁梧,胆略过人,而且还练得一身好功夫。他从部队特务连退伍后,受聘到青阳市一个保安培训基地做教官。

这一天,有位当红大明星要到青阳市来开演唱会。这位明星名叫谢青萍,因主演一部叫《春梦无痕》的电影而一炮走红,声名鹊起,后来又趁热打铁借势炒作,终于成了一位红极一时的影视歌三栖大明星,据说现在的出场费已炒到了几万块呢!

谢青萍的母亲是青阳人,所以谢青萍也算得上是半个青阳姑娘,她要来青阳市开演唱会的消息在电视里播出之后,全城轰动,一时之间,街头巷尾到处都贴满了她那青春靓丽的巨幅照片。

开演唱会的那天,由于规模空前,市公安局一下子抽不出足够的警力负责演唱会的保安,便在戴标他们那个培训基地抽调了150名保安过去,由戴标带队,负责全场保安任务。

戴标带着队伍提前两个小时到达演唱会现场市影剧院后,对里面所有设施和空间都作了一次安全检查,确认一切正常之后,才开门放行让观众进来。

演唱会上,谢青萍的表演不时博得阵阵掌声,场上高潮迭起,追星族们的口哨声,怪叫声,一阵高过一阵。但戴标却不敢有丝毫放松,时刻注意着,以防有什么不测发生。

整场演唱会有惊无险,除了中途有几个没有买票的街头小混混想强行进场被他们挡回去以外,并无其他事情。

但却没有想到当演唱会结束后,谢青萍在四个孔武有力的保镖护送下走出影剧院时,一下子被潮水一般涌来的要请她签名的追星族围住了。人潮涌动,她的四个保镖很快就被海涛般的人潮冲到一边。也许是这位大明星太累了,也许是她耍清高,她对追星族们递到自己眼前的笔记本、照片等不屑一顾,连看也不看一眼。

她的行为激起了众多追星族们的反感情绪,一阵骚乱过后,忽然有四个不满的男青年围住了谢青萍,两人抬她的手,两人抬她的脚,竟一下子将她高高举了起来。其他人都唯恐天下不乱,一边拼命堵住那四个急欲靠近的保镖,一边怪叫着大声起哄。

谢青萍出道这么久,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大哭起来。四个保镖被人群堵住,无力来救,无可奈何。

戴标一见情况紧急,忙大喝一声,使出“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如泥鳅一般,从人缝中快速向明星“溜”了过去。

来到那四个男青年面前,戴标犹豫了一下,因为这四个人并非蓄意闹事的歹徒,他也不便大打出手,便使出太极拳“推手”绝招,双手往一名青年胸口轻轻一推,他便立即飞了出去,摔在别人身上。

戴标再一个侧步,左肩轻轻往另一名青年身上一靠,他也站立不稳摔了出去。

另外两人见了,扔下明星就跑。

戴标也不追赶,忙伸手接住了几乎已经吓昏过去的明星,交给了终于满头大汗挤过来的四个保镖,然后便转身挤进了人潮中。

第二天,戴标正在训练场上教保安员练习三十六手跌拿技法,忽然看见办公室的接待员小张领着一个戴着墨镜、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的女郎走过来。

他仔细一看,那女郎正是谢青萍。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高大衣着体面的男子。

戴标认出他们是大明星四个贴身保镖中的两个。

小张指指戴标对谢青萍说:“谢小姐,这就是你要找的戴标先生。”

谢青萍忙过来对他笑着说:“戴先生,多谢你昨晚出手相助。”

戴标摇头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这时,她身后一名保镖上前说:“听说戴先生是这里最厉害的武术教官,昨晚见你使了太极推手的绝招,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这里武术练得比我好的教官还有很多。”

“我刚才看见戴先生在教授三十六手跌拿技法,正好在下也比较喜欢这套擒拿技法,今天碰上了行家,想请戴先生指教几招,不知戴先生是否赏脸?”

他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但双目中却充满着一股强悍之气,显然是个武术高手。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戴标知道再推辞就显得自己是底气不足了,便爽快答应说:“好吧,指教不敢,就当是切磋技艺吧!”

他们就在训练场上拉开了架势,戴标是主,对方是客,戴标让他先出手。

这三十六手跌拿法,其技法特点主要包括锁、扣、拧、裹、绕、点、缠、绊、跪、踢、靠、撞、扳等法,因其中摔法居多,故称跌拿。主要包括“金丝缠腕”、“冷月折梅”、“挑灯看剑”、“白蛇缠身”等三十六手,实战价值很高。

那名保镖也不客气,冲上来一招“白蛇缠身”便将戴标摔在地上,接着一个直拳击向戴标脸部。

戴标双手一伸一绕,用“金丝缠腕”拿住他手腕。

他吃了一惊,忙用脚来踩戴标肚子。

戴标左腿提膝至胸前,他刚好踩在戴标腿上。戴标右脚趁机踢出,将他踢倒在地。

训练场上灰尘满地,他穿的又是西服,所以倒地站起后满身尘土,十分狼狈。

围观的人都笑了。

他红着脸冲戴标一抱拳说:“我认输了,戴先生果然是好功夫。”

戴标摇头笑道:“哪里哪里,我也被你摔了一跤,彼此平手未分胜负。”

他的脸更红了,说:“刚才戴先生‘金丝缠腕’拿住我手腕若紧接着来一招‘冷月折梅’,那我这只手臂就算是废了。多谢戴先生手下留情!”

戴标见他已识破,只得摇头笑道:“哪里哪里!”

谢青萍走过来,笑盈盈地说:“戴先生,你就别再谦虚了,你的精彩功夫刚才大家都看见了。”她看戴标一眼,又说:“我今天来这里除了想向戴先生道一声谢之外,还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请戴先生做我的私人保镖!”

“请我做私人保镖?”戴标怔了一下,看了刚才跟他动手的那位大汉一眼,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他刚才是在试自己的功夫。

谢青萍说:“戴先生请放心,做我的私人保镖,在待遇方面绝不会比你现在差。而且我在青阳市买了房子,以后不拍戏的时候,都会住在青阳市。你不用这么快答应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想清楚后再给我答复,好吗?”

谢青萍走后,戴标的心情很久没有平静下来。

他知道对于他来说这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并不是说跟着谢青萍可以赚更多的钱,他的意思是跟着谢青萍走南闯北,会使自己增长不少见识,对自己的前途更有帮助。

经过一个晚上的深思熟虑,戴标终于在第二天早上拨通了谢青萍的电话。

三天后,他办好原单位的辞职手续,成为了大明星谢青萍的一名私人保镖。

谢青萍手下本来有四个保镖,但因未受过正规保安业务训练,所以谢青萍并不太信任他们。她一直在留心寻找一个比较得力可靠的保镖,最后终于找到了戴标。所以那四个保镖阿军、阿超、阿星和阿虎,都成了听从戴标吩咐的手下。

谢青萍居住在青阳市碧桂园小区的一幢别墅里。别墅修建得高雅而豪华,面积也相当大,包括一个私人花园和游泳池。

戴标的任务就是带人在别墅内巡视,负责整座别墅的保安工作。但事实上,谢青萍在家里居住的日子非常少,一个像她这样红透半边天的大明星,片约和演出邀请几乎天天都有。

每逢她外出演出之时,戴标和其他四个保镖就要跟在她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负责保护她的安全,应付突发事件。

有一段时间,她演武打片时跌伤了腿,便待在别墅里休养。

有一天,她忽然把戴标叫进她房间。戴标进去后才看见她正盯着一份今天的报纸在皱眉头。她示意戴标关上房门后,站起身说:“阿标,我最近遇上了一件麻烦事。”

戴标问:“什么事?”

她叹了口气说:“这件事得从一年前说起。那时《春梦无痕》这部电影才刚刚开始拍摄。我在剧中担任二号主角,一号主角由当时红极一时的影星林诗仙担任。有一天晚上,我去林诗仙的房间跟她讨论剧情,却不想无意之中看见她被一个男人用水果刀杀死在席梦思床上。那个凶手我认识,是我们剧组的武术指导刘子贵。我早就听说刘子贵跟林诗仙关系暧昧,而且他学武术走的是李小龙的路子,主要靠服用兴奋剂来提高体能,久而久之,精神便有些反常,常有出人意料的举动。导演早就想叫他走人,但因他确实是个武术奇才,设计的武打动作常有创新之举,很受观众欢迎,才勉强留下他。但却没想到竟由此种下祸根。当时,我从门缝里看到那血淋淋的场面,几乎吓晕过去。等清醒过来后,我拿起电话报了警。后来,刘子贵被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当他被警察从法庭被告席上带下去时,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杀气腾腾地瞪着我大叫着说我诬陷他,还说他绝不会放过我。但他最终还是被带了下去。”

戴标看着她,有些疑惑地说:“难道现在有什么变故吗?”

“是的。两天前,他越狱逃了出来。你看,报纸上都刊登了这条新闻。”

戴标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怕他来报复你?”

“是的。”谢青萍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说,“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在法庭上他看我的凶狠眼神。我知道他越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

戴标说:“那我和阿军他们以后加强别墅的保安,不让他进来便是了。”

谢青萍摇摇头说:“那样太被动了。”

“那该怎么办?”

“我有一个记者朋友,他已经帮我探听到刘子贵的住处。他就住在群生旅馆408房。”

“那咱们快报警,让警察来抓他。”

谢青萍摇摇头说:“不行,以他的身手,几个警察根本抓不住他。”

戴标知道谢青萍是个极有心计的女人,她既然这么说,心里一定已经有了应付的法子,便问她道:“萍姐,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谢青萍看他一眼,沉吟着说:“刘子贵功夫很好,我看除了你,再也没人是他对手。”

戴标恍然大悟:“你是叫我出面对付他?”

“正是。只有你先将他制服之后,再押往公安局交给警方。这样才万无一失。”

戴标点点头说:“好吧,我去试试看。”

晚上8点钟,戴标骑着一辆摩托车来到东山区,找到群生旅馆。

踏上四楼,他找到了408房间。房门并未关上,他看见里面有个三十来岁满脸络腮胡戴着一副大墨镜遮住了大半边脸的大汉盘腿坐在沙发上,正在练习吐纳功夫。

谢青萍向他详细描绘过刘子贵的样子,他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戴标走进房间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忽然开口说道:“是谢青萍叫你来的吗?”

戴标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戴着墨镜,戴标无法看见他的眼睛,但仍可以感觉到他那充满杀气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扫视着。

那人冷冷地说:“我早就知道,就算我不去找她,她也一定会来找我的。她叫你来杀人灭口是不是?”

“萍姐叫我来把你押回公安局。”

他忽然冷笑起来:“是吗,就凭你?”

“对,就凭我!”话音未落,戴标整个人就已闪电般朝他扑过去。

刘子贵双手在沙发上一撑,一个鹞子翻身,人已跃到窗前,戴标扑了一个空。

房间里灯光本来就不太明亮,他戴着大墨镜从始至终都没取下。

戴标猜想他的视线一定很模糊,这是自己进攻的好机会。他轻喝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招“神鹰觅食”,直朝他扑去。

但对方闪避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由于戴标志在必得,去势太猛,收势不住,整个身子竟硬生生地朝着玻璃窗撞过去。

“砰”的一声,铝合金窗户玻璃被撞碎,他跌出窗外,身体就要向楼下坠去。

他情急生智,手一伸,扯住了随风飘飞的窗帘。

哪知窗帘承受不了他的体重,“哧”的一声,被他撕下一大块,就在他悬空的身子就要往楼底下摔去的时候,手臂忽然被一双粗壮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借着这股力量,戴标右手赶紧扣在窗台的铝合金上,深吸一口气,翻进了窗户。

多惊险呀!戴标吓出一身冷汗。

关键时刻出手救他的人竟是刘子贵,这一点大大出乎他意料。

刘子贵站在一边看着他,虽然仍戴着那副冷漠的大墨镜,但他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笑容,一丝友好的笑容。

通过刚才的几下较量,戴标知道他的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

他并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当下冲他一抱拳说:“刘先生,多谢救命之恩。今天我就不再为难你,不过下次见面是敌是友就很难说了。”

回到别墅,戴标把失手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谢青萍。她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说,只叫他今后注意一点,防止刘子贵进来捣乱。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戴标怎么也睡不着。直觉告诉他,刘子贵看起来并不像个杀人凶手呀!但世途凶险,人性复杂,他也不敢太相信自己的直觉。

深夜十二点半,他带人第三次将别墅巡视一番,确认无异常情况后,才敢放心大胆进屋睡觉。

迷迷糊糊中,他被一阵异常的声音惊醒。侧耳一听,这声音竟是从谢青萍卧室里传来的。他吓了一跳,忙披着一件衬衣,伸手抄起枕头下的一根短铁棍,飞快地向她房间冲去。

他看见她卧室的门正开着,已觉出情况不妙,也顾不及许多,大喝一声冲了进去。卧室里除了谢青萍以外,果然还有一个人,一个戴着一副大墨镜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这个人居然就是刘子贵。

戴标知道刘子贵一定会找到这儿来,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整个别墅外围和内里的保安设施都十分严密,他却还能无声无息地闯进来,这又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谢青萍正穿着睡衣站在床边发抖,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幽灵般的刘子贵惊醒来的。

戴标忙挡在刘子贵面前,大声喝道:“刘子贵,你想干什么?”

刘子贵冷笑一声说:“你放心,她是我的摇钱树,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谢青萍问。

“贱人,你不要以为诬陷我,把所有的一切推到我身上就万事大吉了。我老实告诉你,你那天晚上的丑事全被安置在房间顶壁上的闭路电视录下来了。这盘录像带一直被当时剧组的摄影师偷偷保存着。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一直不敢把录像带曝光。我越狱出来后去看望他这位好朋友时,他终于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花了一万块钱把带子买了下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谢青萍就脸色苍白全身颤抖地叫了起来:“刘子贵你,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刘子贵道:“你把我诬陷成杀人犯,现在警方到处都在通缉我。我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把录像带交给警方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要不要!”谢青萍忙摇头叫道。

“第二条路就是你给我三百万现金,让我去香港躲避风声。我把录像带还给你。”

“三百万?”谢青萍脸色苍白地道:“我这一时半会哪儿能筹到那么多现金?”

刘子贵咬牙道:“老子只要你三百万,已经算是便宜你了。你她妈连这点钱都不肯出,那就洗干净屁股等着身败名裂坐牢监禁的那一天吧!”

“不,不!”谢青萍忽然捂着脸大叫起来,“我不要坐牢!我不要坐牢!”

“那你就用三百万来买那盒带子吧!三天之后的这个时候,我在湖心公园湖心亭等你,过期不候。如果报警,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他说完,大步而去。

戴标想看看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畅通无阻地进出大门的,便疾步跟了上去,但院落里早已没有他的人影。他皱皱眉头,心中暗暗惊叹:多么敏捷的身手!多么可怕的对手!

他回到谢青萍的卧室,阿军阿虎他们四个人听见响动也都赶来了。

谢青萍的身子仍在不停地颤抖,仿佛是世界末日来临一般。

“萍姐,怎么了?”戴标有些疑惑地问。

她忽然一把扑在戴标怀中,伤心哭泣起来,“阿标,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戴标忙推开她的身子递给她两张纸巾,说:“萍姐,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会帮你的!”

她拭拭眼睛说:“阿标,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要不然我就、就会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了。”说着说着,她又几乎要哭起来。

戴标说:“你放心,萍姐,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我们大家都会帮你的。”

“是这样的,阿标,现在有一盒录像带在刘子贵手上。这盒录像带是原来剧组一个摄影师利用装在我房间里的闭路电视系统拍摄到的,里面是我在自己浴室洗澡的镜头。若被曝光,我一定会身败名裂的。”

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戴标听了气得直咬牙,道:“这个刘子贵实在太可恶了。萍姐,你放心,我们会帮你想办法拿回那盒带子的。他不是约了你三天后见面吗?到时我陪你一起去。”

她这才停止哭泣,点点头说:“那好吧,阿标,有你跟我一起去我就放心了。”

三天后的傍晚,太阳还没落山,戴标便开着谢青萍的小车载着她出发了。

这一次他们作了充分的准备,他身上除带了一根宾铁短棍外,还带了一根九节鞭,以防万一。而且他们提了两只密码箱,里面最上层放着几张百元大钞,下面却全是白纸。如果情况有变,也可以用它来敷衍一阵儿。

他们显然来得太早,在湖心亭从傍晚一直等到深夜时分,仍不见刘子贵的影子。

湖心亭上的游人渐渐散尽,最后只剩下了戴标和谢青萍。

夜凉如水,冷风阵阵,谢青萍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肩,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竟打起哆嗦来。

戴标见了,忙脱下西服披在她身上。

说实话,戴标心里也有些焦急和烦躁,但他暗暗告诫自己绝不能表现出来。他知道这时候刘子贵一定坐在附近的某间大排档里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们,他绝不能有半点示弱的表现。

当时针指向十二点整时,刘子贵的身影终于出现,还是那副遮去了半边脸的大墨镜,还是那一脸的络腮胡,在这冷风阵阵的夜晚看来,却有种说不出的丑恶与狰狞。

他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逼人的杀气,走到距戴标他们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冷冷地问:“钱呢?带来了没有?”

谢青萍拍拍密码箱说:“全在这两个箱子里。录像带呢?”

他掏出一盒录像带在她面前晃了晃道:“我是一个讲信用的人,你交钱,我就给带。一手交钱,一手还带!”

“好吧,就依你!”谢青萍上前一步,在将两只沉甸甸的密码箱拖到对方跟前,同时也从对方手上接过了那盒关系到她命运前途的录像带。

她退后几步,急忙掏出打火机,将录像带点燃了。直到录像带在她手中化为了一堆灰烬,她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但刘子贵的情况却不妙,因为他不知道密码,根本无法打开密码箱。他在密码箱上鼓捣了一阵,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快把密码告诉我!”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谢青萍看着他冷笑一声道:“就算我把密码告诉你也没有用。”

“为什么?”

“因为里面全部是废纸。”

“他妈的,你敢耍老子!”

刘子贵终于明白过来,怒吼一声,扔掉手中的密码箱朝谢青萍猛扑过来。

谢青萍吓得花容尽失,慌忙后退。

戴标忙挺身而出,九节鞭呼地扫出,刚好扫在刘子贵的双腿上。

他猝不及防,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戴标忙飞身扑上,一招“白蛇缠腰”,想要将他擒拿住。不想对方右脚不知何时已伸进他跨下,对方双腿一剪,他便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但戴标并不惊慌。倒地的同时,弯臂曲肘,借助倒下去的那股力量顺势一个下砸肘砸向对方的咽喉。

刘子贵眼明身快,就地一滚,躲过戴标这致命一击的同时,滚到谢青萍脚下,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谁也没料到就在这时谢青萍竟毫不惊慌,她忽然自腰后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猛地在刘子贵手臂上刺了一刀。

刘子贵大叫一声,伸开了手。戴标忙冲上前来,用膝盖猛地跪在了他的腰肋上,同时双手擒住他的一只手臂往后一扳,他顿时动弹不得。

谢青萍见戴标制服了他,不由得喜形于色,冲上来用力在他脸上踹了一脚。

她穿着一双尖尖的高跟鞋,这一脚直踹得刘子贵满脸血肉模糊门牙脱落。

刘子贵又痛又急又怒,大声呻吟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水。

他语言含糊声音痛苦地叫道:“谢青萍,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我?”

谢青萍蹲下身来拍拍他的脸冷笑道:“刘子贵,我也不想这样做,谁叫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呢?那天我去杀林诗仙,本来一切设计得天衣无缝,谁叫你刚巧躲在门缝里看见了呢?”

“所以你就陷害我,说我是杀人凶手?”

“正是。刚巧那段时间你服药练功过度,有些神志不清,我指证是你杀了林诗仙,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

“哼,真是最毒妇人心!林诗仙与你并无深仇大恨,你为什么要向她下毒手?”

“哼,她若不死,《春梦无痕》一号主角又怎能轮到我来当?我又怎能一炮走红,成为一代红星呢?”

“但你绝对想不到林诗仙房间的天花板上竟会隐藏着一架微型摄影机吧?我那位搞摄影的朋友本是想偷拍林诗仙的,却不想歪打正着把你杀人的经过全都拍了下来。”

“那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被我烧成了灰烬。哈哈哈!”谢青萍说到这里,忽然忘形地狂笑起来。

原来那并不是一盒拍摄到谢青萍洗澡的带子,而是摄录着她杀人经过的带子,难怪她会那么紧张!明白了真相的戴标,心在她的狂笑声中沉沦。戴标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原来自己被这个魔鬼一般的女人骗了,自己被她利用了!原来她才是杀人凶手!

戴标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似善良仁慈可敬可爱的大明星背后竟有这样一段不光彩的往事。而自己,自己这个糊涂蛋,竟在无意之中成了她的帮凶。

想着想着,他按住刘子贵的手渐渐松开了。

刘子贵似乎明白了什么,忙一用力,挣脱了他的控制。

谢青萍大吃一惊,忙叫道:“阿标,快抓住他,我给你十万块奖金!”

戴标盯着她冷冷地道:“你的钱太脏了,我不敢要!”

她看着他吃惊地道:“阿标,你、你怎么了?你想干什么?”

戴标一步一步逼近她道:“我想送你去公安局。”

她跳了起来,又惊又怒:“你、你疯了!你是我的保镖呢!”

“是的,我是你的保镖,但只负责保护你正当的安全,并不保护你杀人行凶做违法的勾当!”戴标逼近她,义正辞严地道。

“好,好,算你有种!”

她咬牙切齿,忽然一跺脚,手中的匕首闪电般向他甩过来。

距离太近,戴标闪避不及,匕首深深地插在了他肩膀上。

他身子一晃,差点倒下去。

谢青萍见一招得手,转身想逃,却不想被刘子贵拦住去路。

她还欲反抗,忽然咔嚓一声,手腕上竟多了一副锃亮的手铐。给她戴上手铐的正是刘子贵。

她大吃一惊,盯着他道:“你、你……?”

刘子贵笑了笑,忽然伸手扯掉了贴在脸上的络腮胡,又摘掉那副大墨镜,竟露出一张方方正正一脸正气的脸膛。

“你、你不是刘子贵!不是……!”谢青萍像看见鬼一样惊叫起来。

“刘子贵”笑笑说:“不错,我的确不是刘子贵,我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真正的刘子贵早在两个月以前就已经在狱中自杀了。他自杀之前,给我们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详细说明了他被人诬陷的经过,及你杀害林诗仙的过程。这封信引起了我们的重视,尽管我们都知道他有些神志不清,但他把这件事叙述得有条有理,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局里把调查这个案子的任务交给了我。我知道你的身份已今非昔比,已经成了身价不菲的大明星,架子大得不得了,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就更不用说叫你协助我调查案子了。于是我只好冒充刘子贵跟你打交道,那盒录像带当然是纯属虚构出来的,谁知你做贼心虚露了馅儿。怎么样,跟我回公安局接受调查吧!”

谢青萍脸如死灰,还要耍赖,忽然从湖心亭外闪出一排早已埋伏在此的公安干警,她恨恨地瞪了戴标和范泽天一眼,绝望地流出了眼泪……

当谢青萍被带下去之后,范泽天走过来跟戴标握了握手,笑着说:“小伙子,功夫不错嘛!”

戴标脸上有些发烫,说:“范队长,我以前不明白真相,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不好意思。”

“不知者无罪。你明白真相后,不为金钱所动,义正辞严,令人好生敬佩。”

戴标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范泽天拍拍戴标的肩膀说:“小伙子,最近我们局里治安队要向外招聘一名队长,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前往一试?”

戴标抬起头来,看看天空,然后笑了笑说:“我考虑考虑吧!”

神枪绝杀

案件名称:金铺大劫案

案件编号:A47332093020110920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1.9.20

结案时间:2014.3.11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因为枪法出众,赵铎一进特警队,就做了一名狙击手。接下来,等待他的便是枯燥乏味的射击训练和苛刻严厉的心理素质磨炼。滚烫的水泥地面上,端着85式狙击枪,一趴就是好几个小时,那可真不是盖的。

赵铎的枪法神到什么程度?据说能一枪打断300米外的一根牙签。

有的狙击手,刻苦训练了一辈子,也没在实战中放过一枪。但赵铎是幸运的,刚进入特警队没多久,就接到了狙击任务。

那是一名持枪歹徒,在抢劫一家银行时被保安发现,情急之下,挟持了一名银行女职员与警方对峙。谈判无果,情况危急,警方只好出动特警队协助处理。

歹徒与警方已经对峙六个多小时,情绪异常激动,人质随时都有危险,负责现场指挥的蒋局长给狙击手赵铎下了命令:一有机会,就地歼灭。

赵铎观察好地形,立即在银行对面一幢三层高的居民楼顶隐蔽下来。枪口伸出天台围墙,悄悄向歹徒瞄准。

可是歹徒的反侦查能力很强,手里的仿64式手枪并不是顶着人质的太阳穴,而是贴着人质右前侧脖子。若是顶着太阳穴,赵铎可以开枪击穿他拿枪的手掌,步枪子弹从歹徒手心穿过后,不会伤到人质。但如果歹徒的手枪是贴着人质脖子的,那步枪子弹穿过他的手掌后,仍有可能击伤人质。而且歹徒异常狡猾,将银行的不锈钢栅门拉下来挡住警方,只将人质露出半个身子,自己却躲在墙后。

赵铎能看见歹徒时隐时现的身影,却很难瞄准其致命部位。

关键时刻,警方的谈判专家想了个法子,借给歹徒送水之机,故意把一瓶矿泉水扔到了门边。

歹徒不知是计,上前半步,伸出一只脚,用脚尖来勾水瓶。就在这一刹,他的上半身已不知不觉暴露出来。

蒋局在无线耳机里命令赵铎:“开枪!”然而这时,众人期待的枪声并未响起。歹徒捡到水,立即又缩了回去。

错失良机,蒋局气得不行,正要骂人,却见赵铎提着长枪,从藏身的居民楼里大摇大摆走出来,径直往银行里走去。

歹徒瞄见他,大声威胁道:“别过来,你再上前一步,老子就要杀人了。”说着,将枪口狠狠往女人质脖子上一戳,女人质顿时吓得哭起来。

蒋局急忙喝令赵铎退开。

赵铎这小子,假装没听见,掀开不锈钢栅门,大步闯进去。

后面的同事都惊呆了,不知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歹徒躲在女人质后边叫嚣:“别过来,老子真的要杀人了!”

赵铎没当回事地撇撇嘴,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枪托打在歹徒手臂上。

歹徒痛得一缩手,女人质趁机跑开。

赵铎将她护在身后,说:“快跑!”

歹徒手里没了人质,气急败坏之下,躲到柜台后边,举起手枪作射击状。

后面冲进来的警察急忙隐蔽在大门两边。赵铎却全然不惧,又是一枪托下去,早把歹徒的手枪打落,然后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后面的同事一拥而上,将歹徒制服。

蒋局脸都气歪了,上来对着赵铎就是一顿骂:“你干什么?找死吗?要是人质有个闪失,怎么办?”

赵铎就笑:“你放心,人质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

“因为那家伙手里拿的是一把假枪。”

“假枪?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从瞄准镜里看见他用他的枪点烟呢。”

赵铎说完,背着枪,头也不回地去了。

蒋局立在原地,愣了半天,也忍不住笑了。

谁也没想到,赵铎这小子竟一战成名,从此后,咱们蒋局就记住了这个胆大心细的小伙子,每遇紧急任务,需要狙击手到场,必点名叫他前往。

赵铎也不负众望,数年来,十余次出战,四次开枪,每一颗子弹都命中目标眉心,使一个个负隅顽抗穷凶极恶的歹徒当场毙命,将一场场危机化解于无形。

他的事迹经过报纸报道后,老百姓都亲切地称他为“神枪手”。

但是后来的一次任务,却使他再也不能平静地拿起自己的狙击枪。

那一年冬天,已经逼近年关,特警队突然接到出警任务。

有一个姓孙的小包工头,领着十几号人给一个姓罗的大包工头干了一年活儿,年关时节,姓孙的小包工头自己垫出十几万元给手下的民工们发了工资,但等他回头找姓罗的大包工头结账时,那个无良老板罗某却跟他玩起了失踪。

屋漏偏遇连阴雨,这时小包工头孙某的儿子又被检查出得了重病,光手术费就得十几万。他所有的积蓄都给工人发了工资,哪里还拿得出钱来?

孙某数次找罗某讨要工程款无果,最后一怒之下,拿着一把水果刀闯进罗某的家,将他那正在摇篮里睡觉的八个月大的儿子给劫持了,要罗某立即结账还钱。

接到报警后,警方立即赶到现场,一面跟孙某谈判,一面派人去找大包工头罗某。

可是罗某听到风声,早已躲起来,只剩下做不了主的老婆在家。

孙某从上午等到下午,还不见罗某,人就急了,几次威胁警方说要是再见不到罗某,就要让他绝后。

负责这次现场指挥的,又是咱们蒋局。

蒋局一看孙某已经丧失理智,人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当即命令狙击手赶到现场待命。

赵铎端着他的85式狙击枪在对面一间小学三楼厕所窗户边隐蔽下来,枪口早已瞄准孙某。

只是孙某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持刀,刀锋贴着孩子的脖子,如果贸然开枪,子弹稍微射偏,没能让孙某当场毙命,对方手中的刀稍稍一拖,这孩子就没命了。

所以蒋局虽然已经下达“就地击毙”的命令,但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赵铎仍然不敢开枪。

双方又耗了一个多小时,孙某突然暴躁起来,向警方发出最后通牒,如果二十分钟内见不到罗某,就要让他儿子见血。

警方顿时紧张起来,谁也不知道姓罗的那家伙藏到哪里去了,二十分钟根本不可能找到他。

就在这时,孙某怀中本来一直在乖乖睡觉的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孙某忙把水果刀拿在左手里,右手向后伸去,不知是要拿什么东西。因为他左手抱着孩子,手里虽然拿着刀,但刀锋距离孩子已经有五六寸远了。

赵锋果断地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出,“噗”的一声,射入孙某眉心……

后来赵铎听处理现场的同事说孙某倒地后,孩子跌落在他身上,只是微微有一些擦伤,这才放心。

那位同事又告诉他:“你知道孙某最后那一下,是想拿什么东西吗?他想去拿后面桌子上的奶瓶,那孩子肯定是饿坏了……”

赵铎一听,当时就呆住了。

同事拍拍他的肩膀说:“不用难过,如果不是抓住这个机会,咱们还真拿他没辙。”

赵铎木然地点点头。从不抽烟的他找同事要了根烟,坐在地上闷声不响地抽起来。

他知道孙某也有孩子,在这种时候,一个怕孩子饿着、肯冒险回身给孩子拿奶瓶的已经做了父亲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忍心杀害一个无辜的孩子呢?也许这件事,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他想,一个狙击手的职责,到底是杀人还是救人呢?

作为一名狙击手,他也许比常人更应该尊重生命,无论是人质还是嫌犯的生命,都要尊重。

一名嫌犯,到底该不该死,应该是法院的事,不该由自己来决定。

法院判错了,嫌犯还可以上诉,如果自己扣错扳机,就再没有改正的机会了。

从此后,赵铎的训练状态一直不佳,瞄准人形靶的时候,竟迟迟不敢开枪,这对于一名狙击手来说,无疑是致命的缺点。

半年多后,赵铎自己提出申请,退出了特警队,回到了原来的分局刑侦大队。

回到刑侦大队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赵铎很快恢复到了以前的工作状态,手里拿着一把64式手枪,五发子弹50米外能打出50环以上的成绩,颗颗子弹都能穿透靶心。

不过当上刑警后,他每次出任务,拔枪时都比以往更慎重,大多数时候,都是依靠自己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制服嫌犯。

因为工作出色,屡破大案,没两年时间,赵铎就升了官,被派到下面一个镇派出所当所长。上任伊始,这位赵所长就雷厉风行,一举打掉了镇里民怨极大的两个流氓团伙,受到了群众的拥戴。

就在他当上所长的第二年春天,市区发生了一起金铺劫案,两名保安被三名歹徒用仿64式手枪打死,价值约七百多万元的金器被劫。经过调查发现,这起劫案的主犯是一名叫朱大鸣的刑满释放人员,他当过侦察兵,有极强的反侦查能力,而且枪法很好。

警方公布了他及两名从犯的头像,发布了通缉令。

有一天,赵铎所在的派出所接到群众举报,说发现一名疑似朱大鸣的男子,背着一个牛皮包进了青阳山。

考虑到朱大鸣手里有枪,而且很可能还有同伙接应,赵铎一面命人向市局报告请求支援,一面带人火速赶到青阳山。

青阳山方圆数十里,后援未到,赵铎手下人手太少,不能展开全面围剿,只好派人先堵住下山的路,自己领着十几号人,每两人一组,沿山路进山搜索。

赵铎带着一名刚分来的警校毕业生小吴,一头扎进大山深处。前行不远,脚下的羊肠小道分成了两条岔道。赵铎犹豫一下,让小吴走左边一条岔道,自己走右边一条小路。因为右边的小道更加隐蔽,遇见嫌犯的可能性更大。

他嘱咐小吴,如果发现嫌犯,千万不能逞强蛮干,一定要发信号等待支援。

赵铎沿着那条岔道走了一个多小时,忽然看见前面山路拐弯处一块大石头后面闪过一条人影。赵铎做过狙击手,眼睛特毒,一眼就认出那就是通缉令上挂了号的朱大鸣,立即掏出手枪,打开保险,喝道:“朱大鸣,你已经被警方包围,赶快弃枪投降!”

石头后面没有动静,只能听到一声细微的手枪子弹上膛的声音。赵铎知道只能跟这家伙正面交锋了,用枪指着石头后面,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距离大石头约五六米远时,巨石后边突然闪出一个人,举枪便朝赵铎射击。

赵铎也不含糊,枪口一抬,同时扣动扳机。然而就在这一刹,他忽然发现朱大鸣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悄无声息地劫持了一名上山干活儿的村妇,人质在前,他却正躲在人质后边。赵铎暗叫不好,就在扣动扳机的同时,下意识地将枪口一偏,子弹呼啸着从人质耳畔飞过。

经此一缓,朱大鸣的子弹,已电光石火般射进赵铎胸膛。赵铎倚着一株小树倒在地上,挣扎着要向歹徒开第二枪,朱大鸣早已丢下人质,从他身边跳过,向山下逃去。后来他赶在市局援兵到来之前硬闯下山,开枪将把守路口的两名民警击成重伤后,仓皇逃走了。

当进山搜索的同事听到枪声,赶到赵铎所处的位置时,赵铎已经快不行了。临终前,他指着被自己鲜血染红的土地说:“把我的骨灰,埋在这个地方……”

赵铎牺牲后,战友们遵从他的遗愿,将他的骨灰埋在了他牺牲的地方。每年祭日,总有同事前来祭奠。

一转眼,三年时间过去了。赵铎的坟上,长满了青草。而朱大鸣做下的那宗金铺劫案,虽然已经抓获其一名同伙,但案子一直没有告破,警方抓不到朱大鸣和另一名案犯,那价值数百万元的金器也始终没有下落。

这一天,青阳山上忽然来了一个长发遮脸、戴着墨镜的女人。她在山上转了一圈,然后在朱大鸣当年开枪杀害赵铎的那块大石头后面停下来。晚上,她左右侦察,瞧见四野无人,便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折叠铲,在那块大石头下面使劲挖起来……

第二天早上,有早起上山干活儿的村民发现大石头下面被人挖了一个坑,坑边死了一个女人,长发,戴着墨镜,眉心中枪,血流满地。村民吓坏了,赶紧下山报警。

市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带人赶到现场后发现,死者哪里是个女人,分明就是几年前金铺劫案的主犯朱大鸣,只不过他男扮女装,旁人一时瞧不出来。而被朱大鸣挖掘过的泥坑里,有一个脏兮兮的牛皮包,包里装着金铺被劫的全部金器。

但是让警方不解的是,击毙朱大鸣的那颗手枪子弹,是从哪里来的呢?有人说可能是他自己的手枪走火,也有人说可能是同伙黑吃黑,可是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脚印,住在附近的守林人在昨天夜里也没有听见枪声。如果是同伙黑吃黑,那他打死朱大鸣后,为什么不拿走埋藏在地下的金器呢?

市局出动不少警力,多方调查无果,遂成悬案。

后来人们发现,朱大鸣中枪的地点,距离神枪手赵铎的墓地才十来米远,再联想到几年前赵铎射向朱大鸣的那颗弹头一直没有找到,坊间便有一种传说,说打死朱大鸣的,就是神枪手赵铎三年前射出的那颗子弹。

火狐艳情

案件名称:红衣女失踪案

案件编号:A41312223120120829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2.8.29

结案时间:无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余子非喜欢打猎。他有一支虎头牌双管猎枪,一有空儿就开着自己那辆二手奥拓,跑到青阳山打野鸡。

余子非是一位三流画家,在城里开了一间画廊,专卖名画仿作,生意马马虎虎,偶尔卖出一幅自己的作品,也能让他乐上好几天。除了画画和做生意,他也就打猎这点儿业余爱好了。

这天上午,余子非又带上猎枪,开车前往青阳山。天刚下过一场小雨,山林里空气清新,透着丝丝凉意,许多野禽都趁机出来觅食。余子非在山间转了一大圈,放了几枪,猎到了两只山鸡和一只野兔,看看天色不早,正准备往回走,忽然在湿漉漉的山路上发现了一行梅花形状的脚印。

他认得那是狐狸的脚印,不由得心头一喜。青阳山向来多狐,只是近些年来环境恶化,狐狸之类的野兽已渐渐绝迹。如果这回能打到一只狐狸回去,倒是可以在那帮酒肉朋友面前炫耀一番。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握紧猎枪,沿着那行梅花脚印,一路追寻过去。

行不多远,小路上的梅花脚印忽然消失了。他暗觉奇怪,抬眼一瞧,忽然发现距离自己不足十米远的灌木丛中,竟然燃烧着一团通红的火焰。他吓了一跳,定睛看时,才发现那不是一团火焰,而是一只狐狸,一只红如烈焰的火狐。

他心中一阵狂跳,火狐亦名赤狐,乃是狐中极品,十分罕见,以前他只在网上见过火狐的照片,想不到今天竟能叫自己遇上。他连忙举起猎枪,轰然一声,瞄准那团“火焰”开了一枪。

火狐“吱”地惨叫一声,中枪倒地,滚进旁边杂草丛中。

余子非急忙追上,扒开草丛一看,地上只有一团鲜红的血迹,火狐却不见踪影。他知道火狐已经受伤,定然逃不远,于是就睁大眼睛,在附近的草丛里搜寻起来。足足找了半个小时,也没瞧见火狐的影子。正自气馁,忽然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听起来像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他不由得皱皱眉头,循着声音走过去。沿着山路转个弯,就看见前面的小路边躺着一位红衣女子。她的一只脚被一块石头压着,竟然无法站起。

余子非吃了一惊,跑过去问:“姑娘,你怎么了?”

红衣女子俏脸苍白,神情痛憷,呻吟道:“我是跟朋友一起上山郊游的,不想因为贪看风景,跟同伴走散,寻到这里,又被山坡上滚落的石头砸中脚踝,一时站不起来了。”

余子非忙把压在她脚上的石头移开,再看她的脚踝处,竟已被砸得血糊糊的,鲜血染红了裤管。他将女子扶起,女子受伤的左脚一落地,便痛得“哎哟”一声,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余子非说:“我看你伤得不轻,要不我带你上医院看看吧。”

女子担心地说:“这里离城里有一百多公里呢,我现在可是一步也走不了。”

余子非犹豫一下说:“要是你觉得没什么不方便的话,让我背你下山吧。我的车就停在山下,我送你到城里去。”

女子眼含羞涩,轻声说:“那可真要多谢你了。”身子向前一倾,就软软地靠在他背上。

余子非只觉一缕似有若无的兰香飘然入鼻,心旌一荡,脚下一不留神,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陌生的红衣女子“呀”了一声,他这才恍过神来,将她稳稳地背在背上,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他的二手奥拓就停在山下路边。他把红衣女子放进车里,然后开车回到城里,直接把她送到了医院。

医生检查过后说红衣女孩脚上伤势较重,为了防止感染,最好住院观察两天。

红衣女孩还在犹豫,余子非却已跑到楼下,为她办好了住院手续。将她在病房安置好,一直忙到天黑,他才驱车回去。

第二天早上,余子非让画廊里的小伙计起早炖了一锅鸡汤,自己用保温瓶提着,送到医院。

女孩受伤的脚踝已经裹上石膏和纱布,正静静地倚床而坐,眼睛望着窗外的浮云,目光如淡淡青烟。

余子非心中一动,如果手中有画笔,他真想把这宁静空灵的病中女孩画出来。

直到喝完余子非送来的鸡汤,向他说“谢谢”的时候,女孩略显苍白的脸上,才现出一丝淡淡的笑。

通过交谈,余子非知道这女孩名叫红姝,家在外地,大学毕业后只身来到这座城市打拼。当听说余子非是位画家,红姝略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一点儿也不像画家,因为你的头发一点儿也不长。”

余子非不由得笑了,他不得不承认,在他们画家这个圈子里,留长发的人确实比较多。

红姝的一句玩笑,顿时将两人距离拉近。

在医院住了两天,医生说红姝的脚伤已无大碍,余子非便给她办了出院手续,并且开车送她回家。

红姝租住在人工湖边的一幢单身公寓里。房间不大,但收拾得特别干净。墙壁上挂着几幅摄影作品,其中一张照片,拍的竟是一只火红的赤狐,密林深处,狐身魅影如一抹红云飘过,能抓拍到这样的镜头实属不易。红姝说墙上这些照片,都是她自己拍的。

几天后,余子非接到了红姝的电话。

红姝在电话里说,为了答谢他的救命之恩,想请他吃顿饭。

余子非就笑:“救命之恩?没那么夸张吧。”

他开车来到商业街左岸名城西餐厅,红姝已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等他。

吃饭的时候,红姝点了一支红酒。她吃得不多,酒却喝得不少。苍白的脸颊飘起一抹红云,双手托腮,漫不经意地望向窗外。她的秀眉像远山一样,淡淡地烟远过云,眉目间所传达出来的,是一种古典忧悒、让人心生怜意的美。

余子非瞧着她,就有些发呆。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刀叉,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钢笔,伏在桌上飞快地勾勒出她的轮廓。

红姝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见他为自己画的速写,别的地方都被虚化,唯有画中人物那一双眼睛,却是经过细致描划,那忧伤缥缈的眼神,仿佛看见的都是虚空。红姝淡淡地笑了,说:“你画得真好!”

余子非趁机提出邀请,说:“红姝,你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身上有股特别的气质,做我的模特,让我为你画几幅画吧。”

红姝抿一口红酒,用几乎让人觉察不到的动作点一下头,算是答应了。

余子非的画廊开在并不繁华的青云街上,前面一间门面,是卖画的店铺,有一个小伙计在打理,后面一间屋子,就是他的画室。

余子非将红姝领进画室的时候,正是这天下午时分,太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照进来,在屋子里投下一片暗红的光晕。

红姝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本余子非自费出版的画册,随意地翻着。

余子非站在画架前,双唇紧抿,神情专注,一会儿抬头细细地看她,一会儿埋头在画布上徐徐涂抹。

太阳落山的时候,画作终于完成。

红姝过来一看,不由得一呆。

余子非画的,并不是现在的她,而是她脚上裹着石膏绷带斜坐在医院病床上的场景。病房里雪白的环境和她烟远的眼神,使得整个画面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空灵脱俗之感。

余子非说:“抱歉,我一直忘不了那天早上给你送鸡汤时看到的你在病床上的孤独身影,所以就画了出来。”

红姝笑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把病号和病房画得如此宁静美丽,这幅画可以送给我留作纪念吗?”

余子非说:“当然可以。”

余子非发现自己爱上红姝,是在她第三次来做模特儿的时候。

那一天,红姝本来约好上午九点过来,但他一直等到十点多,仍然不见她的影子,心里着急,正想给她打电话,忽然听到有过路的行人说,前面青云街与环北大道交叉的十字路口,一辆泥头车撞死了一个人,一个穿红衣服的年轻姑娘。

“穿红衣服的年轻姑娘?”

余子非脑海里蓦然跳出红衣女孩红姝的身影,发疯般跑出去。

十字路口已围了不少人,他气喘吁吁地挤进去一看,果然有一个红衣女子被压在泥头车轮胎下,鲜血染红一大片街面,场景十分惨烈。

不过,还好,是个陌生女子。他舒了口气。

回到画廊,却发现红姝正坐在画室等他。

他问她什么时候来的,红姝说:“我早就来了呀,你没看见吗?”

余子非走过去,忽然用力将她拥入怀中,带着哭腔说:“刚才有人说十字路口撞死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我差点疯了,跑过去一看,还好不是你……我知道你是最喜欢穿红衣服的呀!”

红姝忽然明白他如此用力拥抱自己的原因,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就那样静静地,由他抱着。那一天,余子非第一次吻了红姝,她的嘴唇冰冰的,凉凉的,带着一种薄荷的香味。

在爱上红姝之前,余子非其实有过一次感情经历。上大学的时候,他发疯般爱上了班里的一位女生,但是直到毕业那天,他也没有勇气向她表白。离开学校后,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老天爷让他们再次相遇,他一定要把埋藏在心底的爱,彻底向她倾吐。

毕业几年后,他果然在这座城市再次遇见那位女生,但是这时候,她已是别人的妻子。从那以后,他就告诉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错过机会!

第二天,余子非到周大福买了一枚钻戒,然后开车到来红姝的住处。在此之前,他并没有给红姝打电话,他要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以最让人惊喜的方式将这枚求婚戒指送给她。

他站在红姝的房门前,心怀忐忑地敲了敲门,却无人应门。今天是星期天,她应该在家呀!正自疑惑,忽然听到“吱”的一声叫唤,一道红光自打开的窗户里闪进屋去。

他心头一跳,尽管只是电光石火的那么一瞬,但他已然看清,那居然是一只火狐。心中一个念头尚未转过,门已打开。

余子非走进屋,红姝背对着他,坐在屋里。

他的一只手伸进口袋,握着那只玫瑰形状的戒指盒,手心早已渗出汗珠。他走到红姝面前,正要鼓足勇气将戒指掏出,却忽然看见红姝的脸色,比以往愈发的苍白,眼圈红红的,脸颊上明显带有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

余子非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红姝,谁欺侮你了?”

他不问还罢,这一问,红姝竟愈发悲伤,双肩轻轻耸动,又流下泪来。

余子非更加着急,扶住她的肩膀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红姝伤心泣道:“我妈出事了。”

余子非问:“出什么事了?”

红姝泪眼婆娑,看着他问:“你开车过来的时候,经过白石路,有没有看到那里有个路边菜市场?”

余子非一怔,点点头说:“看到了,那里有一个露天菜市场,很多人都在那里卖菜和买菜。”

红姝说:“你有没有看到那里有一个卖狐狸肉的摊子?”

余子非说:“看见了,一个家伙在那里现宰现卖,后面放着几个铁笼,里面还关着几只狐狸。”

红姝又问:“你有没有看见那笼子里关着一只火狐?”

余子非挠挠头说:“这倒没注意。”

红姝伤心恸哭:“笼子里关着的那只火狐……就是我母亲。”

“什么?”余子非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说,“那只火狐,是你……母亲?”

红姝垂下眼帘,睫毛扑闪,声音也低沉下来,说:“余大哥,实不相瞒,我并非人类,乃是一只已经修炼成精的火狐。只因那天你打伤了我的脚,将我惹恼,便化为人形想找你报仇。不想与你相处半月时间,处处得到你的照顾,心中渐生感激之情,一时竟无法对你下手……”

余子非差点儿惊呆,看着她喃喃地道:“你、你不会是在给我讲《聊斋》里面的故事吧?”

红姝摇头说:“非也,我说的都是真的。请君想想,世间若无鬼魅狐仙,又何来聊斋故事?”

余子非的头脑渐渐从混乱中清醒。他想起那天在青阳山打伤一只火狐,最后躺在路边的却是这位红衣女子。他想起昨天上午自己坐在画廊等候红姝,但红姝进入画室,自己却浑然不觉。他想起刚才敲门无人应答,但看见一只火狐自窗口闪入之后,房门应声打开。他还想起了她那缥缈的眼神和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气质……

最后,终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意中扮演了一回现实版聊斋中的男主角。

“这么说,你、你真是一只……”

红姝含泪点头,忽然跪在他面前,泣声道:“我母亲误入猎人圈套,眼看就要成为屠夫刀下亡魂,您若能救我母亲一命,红姝愿意以身相报。”

余子非扶起她说:“我要怎样,才可救得你母亲?”

红姝说:“你去菜市场,找屠夫买下那只红狐,然后载到青阳山放生,就算是救了我母亲一命。”

余子非说:“这个好办,我马上就去。”

他“噔噔噔”跑下楼,开车来到那菜市场,果然看见那个卖狐狸肉的摊位后面的铁笼子里关着一只火狐。就喊:“老板,这只火狐,我要了。”

满脸横肉的屠夫看他一眼,脸上堆起生意人的假笑,说:“先生,您可真会挑。好嘞,我这就给您宰了它。”

余子非忙摆手说:“不,不,我不要肉,我要活的。”

屠夫收住刀说:“也行,省得俺动手。”

余子非拿出钱包问:“要多少钱?”

屠夫说:“八万。”

余子非以为自己听错了,问:“这么贵?”

屠夫说:“据捕到这只狐狸的老猎人说,这可是一只千年红狐,吃了它的肉,不敢说长生不老,至少也能延年益寿。要您八万,一点也不贵。”

余子非想起红姝那双婆娑泪眼,和跪地哀求楚楚可怜的模样,一咬牙说:“行。这只火狐我要了,但我身上没带这么多现金,你等会儿,我这就去银行取钱。”

屠夫咧嘴一笑:“行,您可得快去快回,迟了被别人买走,可别怨俺。”

余子非从银行取了钱,买下火狐,直接把车开到青阳山,打开笼子,火狐回头朝他望望,闪身钻进山林深处,再也看不见踪影。

余子非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抽泣声,蓦然回首,却见红姝正站在山道边,朝着红狐隐身的方向挥手道别。

回到人工湖边的单身公寓,余子非终于鼓足勇气将揣在口袋里的求婚戒指掏出来,双手递到红姝面前。红姝痴痴地看着,竟再次流下泪来。她说:“你的心意,我早已明了。只是你明明已知我乃异类,为何还要如此垂爱红姝?”

余子非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说:“红姝,无论你是人是狐,我都爱你,此情对天可表,如果我说了半句言不由衷的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刚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他的嘴,已被两片凉凉的软软的嘴唇堵住。两个相爱的人儿,就这样忘情地吻在了一起。

吻着吻着,不知过了多久,余子非的呼吸忽然变得粗重起来。他双手揽住红姝腰肢,缓缓向后退去,退去。他身后,就是红姝屋里那张柔软的床……一夜浪漫,难以言述。

余子非睁开眼睛,已是第二天早上。

他伸手一摸,床的另一边,已经冰凉。叫一声“红姝”,无人应答。

他心中升起一种不祥之兆,急忙穿衣下床,一边呼喊着红姝的名字,一边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唯独已不见房子的女主人。

回过头,发现枕头下露出半截信封。急忙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信笺,上面写着一行娟秀字迹:

人狐殊途,有缘再见!

留在信封里的,还有昨晚他亲手给红姝戴上的那枚求婚戒指。

红姝走了!他脑中轰然一响,人就呆住。他开着车,发疯般赶到青阳山,对着山林大喊红姝的名字。回答他的,只有山野回荡着的古怪的风声。

一夜之间,余子非仿佛苍老了十岁。从此后,他闭门谢客,躲进画室,日夜作画。在他画布上出现得最多的,是一位红衣少女的身影。

他的画技突飞猛进,很快跻身于一流画家之列。

大约过了半年多时间,报纸上登出新闻,说本地警方破获了一桩系列诈骗案,抓获了一个诈骗团伙。

他们最惯常使用的诈骗手法是由一名面目娇好的年轻女子出面,声称自己是修炼千年的精怪,以色相或情感媚惑男人,骗取男人的同情和信任,然后再说某条鱼、某只鸟或某只狐狸,是自己的母亲,怂恿受骗对象高价买走放生。行骗三年有余,竟骗得赃款多达数百万元。最令人称奇的是,受骗对象众多,却罕有报警者。

余子非看了新闻,人就有些发呆。上网查看有关这条新闻更详尽的内容,结果在网上找到了记者拍摄到的这个诈骗团伙的照片,共有两男一女。但那女的,不是红姝。

余子非就拿出那只没有送出的求婚戒指,心里想,这只钻戒也值两三万块,如果她真是骗子,为何会给我留下?难道……

从此后,余子非就常常对着那枚求婚戒指发呆。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遇上的,到底是狐精,还是骗子呢?

帝京裸尸

案件名称:帝京奇案

案件编号:无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发生时间:不详

资料来源:《青阳县志》

青阳城西临长江,东靠青阳山,水陆交通发达,市井繁荣,历来便是商贾云集藏勋纳贵的繁华之地。在历史上,曾经有那么一个混乱时期,某位流亡的皇帝在此建都,并将青阳城改名为帝京,军事实力一度扩张到两湖两广及川贵一带,皇朝在此延续了四代共数十年光阴。

据说当时的皇宫,就建在今天青阳市朝天口一带,那个占地数千平方米的古建筑群,我曾在一张民国时期的老照片上看到过,十分雄伟。可惜“文革”时,毁于一场大火,今天我所能看到的,只有遗址上几条用石头雕刻的巨龙,及县志上记载的有关这个皇朝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1

望江楼并不是帝京最大的酒楼,但却是最热闹的地方。因为来这里,不仅可以品尝到上好的酒菜,还可以听说书先生说书。当然,别的地方也有说书先生,但他决不是帝京第一名嘴“快嘴书生”梅瘦竹。

梅瘦竹说书和别人不同,他讲的是新人新事,是发生在本朝本代、街头巷尾的奇闻趣事。这样的故事,当然比那些老得掉牙的历史影子更能吸引人。

这一年夏末秋初,天地间已有了丝丝凉意,但望江楼里的气氛却永远是热的。当酒楼里的角角落落都坐满人的时候,“快嘴书生”梅瘦竹便也该出场了。

今天,照例是由他那十来岁的小徒弟乖乖儿先出场,拿着一块大红布往说书台上轻轻一罩,奉上一杯热茶,然后端端正正站在一边,恭请师父出场。

梅瘦竹人未出场,“咳——”的一声却先传了过来。于是,本来热闹嘈杂的酒楼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一把四季不变的折扇,一个精神矍铄的瘦老头,这便是“快嘴书生”梅瘦竹。

梅老先生往台前一站,目光一扫,折扇合拢,先声夺人,朗声道:“诸位看官,近来帝京出了一桩奇案,诸位可知否?”

台下众人连连摇头。

梅老先生微微一笑,道:“那好,今日老朽就给诸位讲一段‘青壮男子离奇毙命,帝京名捕束手无策’的公案。此案尚属官府机密,从未外传,老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当差的友人处探知。在此演绎成书,以饱诸位耳福。”

话未说完,已有人连连鼓掌,催促道:“快讲!快讲!”

梅老先生微微有些得意,清清嗓子接下去说:“话说本朝今年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帝京北郊雷公山下有个叫雷老七的老汉,一大清早便提了个桶去雷公河边打水,准备让老婆子煮粽子吃。谁知一桶水提回家,却被老婆臭骂了一顿。”

坐在下首的小徒弟乖乖儿接口问道:“好好的,他老婆为什么要骂他呢?”

梅瘦竹接着说:“原来,老婆子嫌他提回来的水不干净,不但水面飘着淡淡的血丝,还透着一股血腥味。雷老七就再回到河边打水,暗想:他娘的,好好的河水,怎么会有血腥味呢?信步沿着河边向上游寻去,不出十步远,便看见一处芦苇丛中有白晃晃的东西十分惹眼,扒开芦苇走近一看,天哪——”

讲到这里,梅瘦竹忽然停顿下来,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喝了起来。乖乖儿急忙托了个茶盘,走下台去。

台下的听客们都明白,这是快嘴书生讨赏钱的惯用伎俩,心中既好气又好笑。无奈,好奇之心已被勾起,只好乖乖掏出或多或少的几个铜板扔在茶盘里,都伸长脖子欲听下文。

乖乖儿端着盛满赏钱的茶盘走到师父面前,梅瘦竹捏捏嘴角的两撇八字胡,微微一笑,又精神抖擞地朗声说了下去:

“诸位看官,你道这雷老七在芦苇丛中看见了什么,原来竟是一具光溜溜白晃晃的裸尸。”

“裸尸?”众人都睁大了眼睛。

“请诸位猜一猜,这雷老七看见尸体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梅瘦竹故意卖个关子。

坐在最前面的一个大腹便便的家伙猜道:“一定是他胆小,吓晕过去了。”

梅瘦竹喝口茶,摇摇头,笑而不答。

另一个汉子猜道:“他一定转身就跑,赶紧去报官。”

梅瘦竹仍旧摇了摇头,笑了笑说:“雷老七的第一反应就是,在裤裆里撒了一泡尿。”

台下哄堂大笑起来。

笑声过后,梅瘦竹接着说:“官府接到消息后,迅速派衙役赶到现场。死者为一青年男子,相貌英俊,身强力壮,死因简单明了,一剑穿心。死亡时间大约为前一晚后半夜。死者身份也很快查明,乃兵部尚书原大人的公子原无忌。”

众人大吃一惊。

原无忌在帝京里并非无名之辈,不但家势显赫,英俊风流,而且拳脚功夫十分了得,曾在昆仑山下单手伏虎,威名远播。其大名谁人不知,他怎么会赤身裸体暴尸荒野呢?

梅瘦竹似乎看穿了众人的心思,说道:“此中缘由,也许只有凶手才会知道。”

“那么,凶手究竟是谁呢?”有人问道。

“此案眼下尚未告破,凶手仍逍遥法外。衙役从现场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官家层层上报,已传到朝廷,惊动天子。现如今,此案落到帝京府衙总捕头陆天沉手中,皇上责令其限期破案。”

乖乖儿惊道:“这位陆天沉,可是那位当差二十余年,破案无数,来去无踪号称神州第一名捕的陆天沉陆大爷?”

“正是。”

台下众人都松口气,纷纷道好。

梅瘦竹冷冷一笑,摇头叹道:“世事无绝对,神捕也有不神之时。就连大名鼎鼎的陆神捕接到此案,也不由得大皱眉头。”

有人问:“这是为何?”

梅瘦竹道:“诸位客官有所不知,据老朽探知,今年四月至今,帝京各处命案频出,死者均系青壮男子,死时均不着寸缕,死因皆是一剑穿心,死后都暴尸荒野。死者中既有豪门官宦,也有平头百姓,既有武林豪客,也有风流侠少。加上原无忌,已有十八桩命案了。帝京圣地,天子脚下,三月之内,连出十八起离奇命案,这可是本朝自太祖皇帝开朝立代以来从未有过之事。皇上闻之,龙颜大震,一面下旨相关人等严守机密,以免风声传出,人人自危,民心动荡,危及社稷,一面责令帝京府衙全力缉拿凶手,限期破案。但是,据传时至今日,陆捕头和他那一帮兄弟虽忙得焦头烂额,却是瞎子点灯白费劲,连凶手的影子也没见到。昔日帝京神捕,如今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再也神不起来了。”

“哦——”听到此处,台下众人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但一颗悬着的却再也放不下来了。

梅瘦竹端起茶杯道:“这段公案至此便暂告一段落,至于后事如何,待老朽再去打探之后,再来向诸位细说分解。”

梅瘦竹让徒弟收拾好赏钱和行头,向台下弯腰一揖,正欲告退,忽听有人喊道:“梅老先生请留步。”

梅瘦竹一怔,抬头一看,忽见从台下听客中站起来三个人。为首一人四十余岁,浓眉、虎目、方鼻、阔嘴、黑脸膛,额下蓄着一把胡须,却根根直起,如钢针一般。他左下是一少年,约双十年华,剑眉星目,腰悬长剑,一脸寒霜;右下是一虬髯大汉,脸如紫铜,双目圆瞪。三人虽身着长衫布衣,却目如闪电,气质不凡。

梅瘦竹不敢怠慢,忙拱手相迎,道:“三位官人有何见教?”

中年汉子踱步过来,掏出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按,道:“这是我等一点心意。”

梅瘦竹受宠若惊,忙道:“不敢不敢!小老儿受之有愧!有愧!”

中年汉子道:“在下想用这锭银子堵住一样东西。”

梅瘦竹一怔,道:“不知客人想堵什么东西?”

中年汉子冷冷地道:“你的嘴。”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拂袖出门。

少年和那虬髯大汉看了梅瘦竹一眼,也跟了出去。

梅瘦竹怔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去取银子,却拿不起来,原来那中年汉子轻轻一按,竟将银锭嵌入桌面。梅瘦竹脸色一变,顿时汗如雨下。

乖乖儿嘟囔道:“师父,此人是谁?竟然如此无礼!”

梅瘦竹呆呆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半晌,才长叹一声,道:“如果为师没有猜错,他就是陆天沉。”

快嘴书生梅瘦竹的确没有猜错,那轻轻一按便将银锭嵌入桌面的中年汉子,的确就是号称神州第一名捕的帝京府衙总捕头陆天沉。

据传,当前帝京有两大武林高手,一个是剑客高杰,他手使一柄无情剑,剑出无情,外号“无情剑客”;另一个便是“神腿”陆天沉。陆天沉使一根特制的精钢飞链,链长七尺,重五十三斤。飞链一出,神鬼莫测,武林宵小无不闻风丧胆,俯首就擒。

跟在陆天沉右首的虬髯大汉,是帝京府衙中大名鼎鼎的辣手捕快杜五。

陆天沉左首的冷面少年,则是陆天沉的义子,帝京小神捕陆一飞。他四岁随义父习武,七岁成为当代第一剑术高手天山怪侠的入室弟子。十年苦修,十七岁艺成下山,到帝京府衙当差,手使一柄三尺七寸长的如风剑,罕逢敌手。短短三四年间,他屡破奇案,少年功成,名满帝京,成为了陆天沉最得力的助手。

但是,正如梅瘦竹所说,世事无绝对,神捕也有皱眉时。眼下这十八桩震惊朝野的连环血案,就把这三位帝京里的破案高手给难住了。

陆天沉已派出衙门里所有捕快,四处侦缉,自己也带着陆一飞和杜五整天身着便装,出没在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希望能查探出一点眉目来。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案情却没有丝毫进展。

而最要命的是,种种迹象表明,这一系列连环血案至目前为止,仍然没有停止,帝京各处仍然随时都有可能发现赤身裸体、一剑穿心的青壮年男子的尸体。

走在回衙门的路上,他们三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心头显出少有的沉重。

日薄西山,一个毫无收获的日子又即将过去。

陆天沉看看天色,叹口气说:“飞儿,时间不早了,先回家吃饭吧。”

他看看杜五,这位与他情同手足的钢铁汉子自跟他一起着手调查这宗连环命案以来,吃没吃好,睡没睡好,明显消瘦了不少。这可是曾与他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

他拍拍他的肩膀,道:“老五,今天是蒹葭的生日,我特意让她烧了几个好菜,一起过去喝一杯吧!”

杜五呵呵一笑,道:“好啊,我心里可老惦记着你收藏的那坛上好的陈酿女儿红呢。”

2

青山,流水,小屋。

没有人会想到名满天下的帝京府衙总捕头陆天沉,竟然会住在帝京里最偏僻最幽静的玉泉湖边。也许只有看透了都市繁华和人世沧桑的人,才会喜欢这样清静的世外桃源;也许只有内心无比寂寞的人,才能耐得住这无边的寂寞。

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走进小屋,一股香喷喷的味道随风飘来,屋子中央的小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的饭菜,荤素有致,热气腾腾。

听见脚步声,一个十八九岁、一脸阳光般灿烂笑容的少女迎出来,欢叫道:“爹、杜五叔、一飞哥,你们回来了!”

这少女便是陆天沉的掌上明珠陆蒹葭。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欢快起来,热闹起来。

饭后,陆天沉和杜五在院子里灯下对弈,陆蒹葭在厨房里收拾碗筷。

陆一飞走进厨房,说:“葭妹,我来帮你洗碗吧!”

陆蒹葭笑着摇头说:“不用了,一飞哥,我自己来就行了。”

陆一飞又说:“那我帮你倒水吧。”

陆蒹葭道:“不用了,你累了一天,早点回房休息去吧。”

陆一飞道:“我、我睡不着。”

陆蒹葭问:“为什么?”

陆一飞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陆蒹葭忍不住扭过头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正站在自己身后,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陆一飞吞吞吐吐地道:“葭妹,我、我……”

陆蒹葭低着头,一边心不在焉地洗着碗,一边问道:“一飞哥,你有什么事吗?”

陆一飞犹豫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鼓足勇气红着脸说:“葭妹,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我有件礼物想要送给你。”他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递到她面前。

陆蒹葭急忙擦干手上的水渍,接过一看,眼里不由得露出欣喜的目光。

陆一飞说:“这块玉佩是我们家祖传之物,是我的亲生父母在世时留给我的,现在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陆蒹葭把玉佩捧在手心里,双颊飞红,含羞带笑,说:“只要是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

陆一飞满心欢喜,本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又怕被杜五看见遭他取笑,只好忍着心头千言万语,恋恋不舍地步出了厨房。

陆蒹葭手捧玉佩,心头甜丝丝的,满心欢喜翻来覆去地看着,忽然发现玉佩背面刻有一行小字,拿到灯下一看,原来是“缘定三生”四个字。

3

朝阳新出,从山间吹来的晨风已透着丝丝凉意,仿佛是在告诉人们,秋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陆天沉和陆一飞出门时,陆蒹葭特地给他们多加了一件衣服。

父子俩来到衙门,远远地便看见门口围了不少人。两人心头一惊,疾步走近。

杜五正带着一帮捕快在那里等着他们。

陆天沉问:“老五,什么事?”

杜五道:“大哥,又出人命了。城西定安桥下又发现一具男尸,赤身裸体,一剑毙命,作案手法与前十八起人命案完全相同。”

陆一飞忙问:“尸体呢?”

一名捕快回道:“我们知道陆爷一定会要亲自去现场验尸查看,所以没敢动尸体,只是留了些兄弟封锁现场,我赶紧回来报讯。”

陆天沉点头道:“很好!”目光转向陆一飞和杜五:“咱们过去看看!”

定安桥位于城西定安河上,离此大约十里之遥。三人打马而去,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整座定安桥都已被捕快团团围住,百步之内禁止闲人进入。一名捕快迎上来,叫道:“陆爷,您三位来了!”

陆天沉人未下马,便问:“尸体呢?”

捕快回道:“在桥下。”

陆天沉道:“带路。”

捕快带着三人走下定安桥。因时至初秋,定安河的河水已不太深。尸体就躺在第三个桥墩下,下半身泡在浑浊的河水中,上半身搁在河边杂草上,地上有一摊已经凝固的血迹。

死者情形与以前发现的十八具尸体完全一致。从血液的凝固度推测,死亡时间应为昨晚后半夜。除此之外,现场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线索。

陆天沉与陆一飞、杜五对望一眼,双眉紧皱,一言不发。

三个人的心里比以往发现任何一具尸体时都要沉重,因为他们都认识这个躺在桥墩下的人,非但认识,甚至还跟他有些交情。

此人名叫徐梦痕,帝京武林世家六合门掌门人徐有贞之独子,自号帝京风流第一少,一手六合剑法使得神出鬼没。以他的武功,放眼武林,能如此干净利落一剑刺穿他心脏的人,几乎没有。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自己。

一个像他这样风光无限的风流侠少,当然不会往自己的胸口刺一剑。那么,杀他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看着徐梦痕的尸体,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的心情已不是沉重,不是悲伤,而是恐惧,一种发自心灵最深处的神秘而难以言喻的恐惧。看来,隐藏在他们周围的那个看不见的凶手,要远比他们想象中的狡猾得多,厉害得多,可怕得多。与这样的对手较量,谁也不敢保证明天早上躺在山头桥下路边河滩的尸体会不会是自己。

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升起。

良久,杜五叫过身旁一名捕快吩咐道:“你马上去一趟六合门,告诉他们,徐梦痕在定安桥出事了。”

“是!”那名捕快答应一声,快步而去。

“慢着!”陆天沉忽然叫住他,看看杜五,说:“老五,六合门与咱们交情不浅,徐有贞徐老爷子那边,只怕还得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杜五点头道:“我明白。”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陆天沉又在尸体周围仔细搜索了一遍,连一根野草一个脚印也不放过,但仍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显得有些失望。也许,这儿根本就不是作案现场,只不过是凶手杀了人,随手将尸体抛在了这里罢了。

那么,第一作案现场又在哪里呢?凶手为什么又要挑清一色的青壮年男子下毒手呢?为什么……为什么……也许有太多的“为什么”得不到合理的解释。

他走上定安桥,踱到中间,举目远眺,凝神沉思。

陆一飞知道义父已查看完毕,便挥手对众捕快道:“先把尸体送回六合门。”

“是!”四名捕快纵下桥头,动手去抬徐梦痕的尸体。

“哎哟!”忽然,一个捕快跳起来叫道。

陆一飞一惊,道:“怎么了?”

那名捕快脸色都变了,颤声道:“他、他还有脉搏!他、他好像还、还活着!”

4

六合门徐府坐落在皇叔街,高墙厚瓦,气派不凡。

徐梦痕被抬回家时,居然还有脉搏,虽然脉象微弱,气若游丝,但毕竟还没有死去。

活着,对于六合门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希望,对于陆天沉来说,就是最重要的线索。

徐梦痕刚刚服了陆天沉珍藏的少林还魂丹,苍白无血的脸上,渐渐显出了淡淡的颜色。

徐老夫人看到儿子突遭不测,生死未卜,心如刀绞,几次晕倒。幸好有她未过门的儿媳肖玉儿在一旁搀扶着,才不致出事。

肖玉儿系江南形意门掌门人肖大海之女,也是徐梦痕的未婚妻。

江南形意门与帝京六合门本是世代仇家,而到了徐梦痕与肖玉儿这一代,这一对江湖侠少与武林玉女,却一见钟情,倾心相爱。现在两人好不容易冲破重重阻力,历尽种种艰辛,才有机会走到一起,已经定好婚期,准备下月初三拜堂成亲,却没有料到在这成亲前夕,徐梦痕竟会遭遇如此不幸。

此时,肖玉儿只有按捺住内心无限的痛楚,一边好言宽慰婆婆,一边不住地扭过头去,悄然拭泪。

半个时辰后,徐梦痕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红润之色。

徐老爷子对着陆天沉三人一揖到地,悲声道:“小犬惨遭不幸,若非三位及时援手,只怕早已身在鬼门关。三位对犬子的再造之恩,老朽没齿不忘。”

陆天沉急忙还礼道:“徐老爷子休要客气,武林救急平常事。再说令公子遭遇不测,乃我等失职,实在惭愧。”

徐老夫人急忙上前询问:“我儿情况如何?”

徐老爷子长叹一声,满脸悲痛之情,道:“小命是保住了,不过几时能醒转过来,却还难说。”

肖玉儿上前道:“两位老人家切莫心急,我已着人去东灵山清虚观请无极道长了。”

东灵山清虚观无极道长乃帝京名医,只是脾气有些古怪,一般人等非但请他不动,就连见上一面也难。徐老夫人是清虚观的香客,一年上头在道观内送了不少香火,与无极道长也算有几分渊源。

道长一听徐老夫人有请,很快就赶到了六合门。

他看看徐少爷的伤势,又把把脉搏,叹口气,摇摇头,又点点头,低头踱步沉思片刻,才道:“对方出手狠毒,令公子能捡回一条命,一赖他自身武功高强,有强劲真气护体;二是刚才及时服下神丹,护住了元神;第三嘛,多亏他身上有不同于常人之处。”

众人问;“有什么不同于常人之处?”

无极道长指着徐梦痕的伤口说:“对方剑招狠毒,虽只一剑刺出,却欲刺穿他的心脏。一般说来,常人的心脏在胸口偏左一点点,但徐少爷的心脏却与常人有所不同,长在了偏右的位置。所以对方这一剑虽然穿胸而过,却并未刺中徐少爷的心脏。”

徐老爷子握住他的手,急道:“那么犬子他……”

无极道长轻轻摇了一下头,道:“令公子虽已保住性命,但由于伤势实在太重,再加上身体失血过多,只怕一时难以醒转过来。贫道这里有一颗九转大还丹,你们先撬开他的牙关喂他服下。贫道再开两副药方,让他慢慢调理,以观后效。至于何时痊愈,就要看令公子的造化了。”

送走无极道长,徐老夫人回到房中,忽然一把抓住肖玉儿,咬牙怒斥道:“贱人!你这个贱人!是你害了我家梦儿!是你害了我家梦儿!老身就说,六合门与江南形意门世代为敌,不共戴天,形意门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嫁到我们六合门来呢?原来、原来你是来做奸细的……你是凶手!你是凶手……”

肖玉儿脸色煞白,瘦弱的身子晃了几晃,几欲摔倒。她无助地摇着头,强忍泪珠,惊怯地道:“不、不……我不是……”

“你、你还敢狡辩!”徐老夫人疼子心切,怒不可遏,扬起右手,“叭、叭”两声,肖玉儿脸上便印上了两个鲜红的手掌印。

肖玉儿哀怨地看看躺在床上的徐梦痕,银牙紧咬,极力忍住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徐老爷子见有陆天沉等人在场,不免有些尴尬,瞪了夫人一眼,怒道:“放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在这儿吵吵闹闹!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了,还嫌不够吗?唉,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徐老夫人一见老爷子发火了,再也不敢吭声。

徐老爷子道:“别站在这儿丢人现眼,快去看看梦儿!”

徐老夫人悻悻而去。

肖玉儿噙着泪,低着头,刚欲退下,陆天沉忽道:“徐老英雄,在下有几句话想问问令媳,不知方便不方便?”

徐老爷子道:“陆爷不必客气,有什么话尽管问她。”

陆天沉把肖玉儿叫出门口,道:“肖姑娘,徐少爷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意想不到。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得把真相追查出来。如果本捕言语有不敬之处,请多包涵。”

肖玉儿点点头。

陆天沉盯着她问:“昨晚后半夜,你在哪里?”

肖玉儿一怔,涨红着脸道:“陆捕头是怀疑我?”

陆天沉道:“本捕并没有这样说。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肖玉儿道:“昨晚我一直待在六合门,哪儿也没去。”

陆天沉问:“有谁可以证明?”

肖玉儿道:“有几个丫鬟一直在我身边。”

陆天沉道:“很好!”又问:“徐少爷昨夜在家吗?”

肖玉儿道:“没有。吃过晚饭之后,他说有些心烦,想独自一人出去走走。结果这一去,一整晚都没回来,今天一早就……”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

陆天沉问:“你知不知道他昨晚去了哪里?”

肖玉儿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也没说。”

陆天沉想了想,又问:“他近来有什么反常之举吗?”

肖玉儿道:“没有。”

陆天沉歉然一笑,道:“我问完了,多谢肖姑娘。”

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告辞的时候,徐老爷子亲自将三人送出大门。

陆天沉说:“徐老爷子放心,吉人天相,徐少爷会好起来的。如果他苏醒过来,请通知我们,要想缉拿凶手,还得令公子帮忙才行。”

徐老爷子道:“一定!一定!”

回来的路上,杜五皱眉道:“难道真如徐老夫人所说,肖玉儿就是谋害徐梦痕的凶手吗?”

陆一飞放慢坐骑奔驰的速度,思索着推理道:“我觉得似乎不大可能。原因有四,其一,以肖玉儿的武功,根本不可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在徐梦痕的胸口刺上一剑;其二,谁都知道六合门与江南形意门是世仇,徐梦痕出了这样的事,别人最先怀疑的对象一定是她。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要动手杀徐梦痕,并且东窗事发后并不急于逃离六合门,那她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凶手;其三,她对徐梦痕的感情,完全出自真心,不像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其四,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徐梦痕遇害,显然与前十八起命案有关联,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如果说肖玉儿有理由杀徐梦痕,那她又有什么理由杀害其他人呢?所以我认为肖玉儿不可能是谋害徐梦痕的凶手。义父,你看呢?”

陆天沉马蹄沉沉,目视远方。良久,他才道:“这一切,只有等徐梦痕清醒过来才能明白。现在,下任何结论都为时过早。”

5

谁是凶手?谁是这桩连环夺命奇案背后的真正凶手?凶手为什么要单挑年轻英俊的男子下毒手?隐藏在这一系列夺命奇案背后的真相是什么?答案似乎已触手可及。徐梦痕成了现在能解开这个谜的唯一一把“钥匙”。

时间在焦虑中过去了半个月,徐梦痕仍然昏迷不醒。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半个月来,帝京各处再没有发现裸男尸体。

衙门的人比六合门的人更关心徐梦痕的伤情,比他们更担心更焦虑。帝京府衙每天都派人去六合门探问徐梦痕的伤情。

徐梦痕经过无极道长的精心救治和家人的悉心照顾,情况已有明显好转,脉搏和心跳都已恢复正常。看来,完全醒转过来只是迟早的事情。

这天下午,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三人分头在帝京各处搜寻线索。傍晚时分,在望江楼碰头,一边喝茶听快嘴书生梅瘦竹说书,一边商讨案情。

快嘴书生梅瘦竹出场后,一见陆天沉在座,不敢怠慢,急忙向他拱了拱手,施了一礼。然后,折扇一收,往台上一拍,朗声道:“诸位客官可知,数月之前,皇宫之内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奇事?”

台下喝茶饮酒的人被他问得面面相觑,继而又纷纷摇头,表示全不知情。陆一飞忍不住笑道:“这快嘴书生不知又要卖弄什么了。”

只听梅瘦竹道:“数月之前,当今皇上忽然下旨,将皇后娘娘给废了。昔日的皇后娘娘,现如今正在冷宫里受着折磨呢。此事轰动朝廷,诸位难道未曾闻得一点风声?”

“没有,没有。”有人摇头大叫。

乖乖儿在一旁脆声脆气地问师父:“好好的皇后娘娘,皇上为什么忽然要将她废了呢?”

梅瘦竹道:“原因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因为皇后娘娘不能为皇上生个龙子罢了。”

乖乖儿又问道:“皇上废了旧皇后娘娘,又未听说选出新的皇后娘娘,那后宫里岂不是还没有正宫娘娘?”

梅瘦竹看了徒弟一眼,似乎有点嫌他多嘴,揶揄道:“正是。不过你小子不用咸吃萝卜淡操心,皇后娘娘的宝座怎么轮也轮不到你,除非你能为皇上生出个大胖小子。”

台下顿时哄笑起来。

梅瘦竹顿了顿,道:“好了,诸位客官!闲话休述,先用这段本朝轶闻,引出一段关于宫闱中留与不留的话头,请诸位听老朽慢慢道来。倒茶!”最后这两个字是冲着他徒弟乖乖儿说的。

乖乖儿机灵过人,立即为师父添满了杯中茶水。

梅瘦竹喝了一口茶,咂一下嘴巴,道:“诸位都知,皇上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其实到底有多少后宫佳丽,谁也无法统计。总之,朝廷每年都要在各地征选美女,充实后宫,取悦皇上。年复一年,旧人未去,新人又来,有人说皇帝后宫之中有粉黛三千,确是实言。皇上睡的床叫龙床,皇上穿的衣叫龙袍,同样,皇上与妃嫔们睡觉,也不能叫睡觉,那得叫行幸。”

他看看众人,接着说:“皇上行幸之事,也专门有敬事房的太监安排。每到晚间,太监用一个玉盘托着一些刻有妃嫔贵人们芳名的象牙牌,跪呈皇上,供其挑选。皇上选定对象之后,太监立即去通知被召幸的妃嫔,让其沐浴施香。完毕之后,赤身裸体,太监用毛毯包裹着她,将其扛到皇上的龙床之上。”

台下的听客都听入了神,有人问:“为什么妃嫔要赤身裸体见皇上呢?”

梅瘦竹道:“这样可以防止居心不良之人行刺皇上。当然,如果是皇上特别宠爱的妃子,有时也有可能是皇上屈驾前往其住处,共度良宵,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乖乖儿问:“那又何谓留与不留呢?”

梅瘦竹道:“一夜龙凤交欢之后,次日早上,执事太监就会按原来的方法,用毛毯包裹着被皇上行幸过的妃子。送回前,会问皇上留与不留。如果皇上说留,当值太监就在记事簿上记下。当然,皇上大多数时候都会说不留。如果是不留,那事情就更简单了,执事太监用手指按一按妃嫔屁股后面的某个穴位,让皇上射入妃嫔体内的精水顺流而出,就完事了。”

台下听者意犹未尽,有人笑问:“太监按的是什么穴位?”

梅瘦竹笑着说:“这个老朽就不得而知了,这位仁兄若有兴趣,不妨去向敬事房的公公们打听打听。”

台下众人又哄笑起来。

天将晚,离开酒楼时,杜五呵呵笑道:“这个快嘴书生,讲得可真有意思。”

陆天沉却皱皱眉头,冷笑道:“无稽之谈,不足为信。”

6

次日清晨,天低云垂,忽然有人来报:“六合门又出事了!”

陆天沉三人大惊,急忙飞马赶往六合门。来到徐府,但见挽联高挂,白幡低垂,上下一派悲凉肃穆的气氛。

他们料想是徐梦痕出事了,心头一震,疾步入内。徐府的大堂已改为灵堂,一副柏木棺材横放在灵堂中央,徐老爷子和徐老夫人正坐在灵前垂泪,下人们披纱戴孝,端着祭品进出忙碌。

陆天沉正要开口,徐老爷子已迎上来,抓住他的手,含泪道:“陆捕头,我们家玉儿……”

三人大出意外,齐声问:“是肖姑娘出事了?”

徐老爷子道:“是的,是玉儿出事了。自从梦儿昏迷之后,玉儿日夜守在他身旁精心照顾。谁知,就在梦儿逐渐好转,康复有望之时,玉儿她、她却……”

陆一飞问:“肖姑娘她是怎么出事的?”

徐老爷子道:“据玉儿身边的丫头讲,昨晚玉儿照例守护在梦儿身边。时至半夜,忽然一位神秘的黑衣蒙面人破窗而入,欲杀梦儿。玉儿奋力保护,与其交手,无奈对方武功极高,玉儿不是对手。就在对方挺剑欲刺梦儿之时,玉儿不顾一切扑过去,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护住了梦儿。等老夫听到打斗声赶到时,神秘黑衣人已跃窗而逃。玉儿倒在血泊之中,再也没有醒来……”

陆天沉皱眉道:“我们可以看看肖姑娘的遗体吗?”

徐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含泪点了点头。

陆一飞和杜五轻轻抬开尚未合拢的棺材盖,肖玉儿正安详地躺在棺材里。剑伤赫然印在胸口,一剑穿心,干净利索。

陆一飞“呀”地叫出声来。

杜五惊道:“难道昨晚那神秘黑衣人,就是连环夺命案的凶手?”

陆一飞点头道:“完全有可能。”

正在这时,忽听内屋传来一声怪叫,接着便是“叭”的一声,似乎是花瓶陶瓷一类的器皿被打碎了。

陆一飞吃了一惊,可侧耳细听,却又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徐老爷子看出他心中疑惑,忙尴尬地道:“那是犬子他……”

陆天沉一怔,忙问:“徐少爷他醒过来了?”

徐老爷子目光一暗,与夫人对望一眼,面露难色,长叹一声,道:“经此一闹,小犬醒倒是醒了,只不过……”

陆一飞忙问:“只不过怎样?”

徐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欲言又止,叹口气说:“此事一言难尽,老夫带三位一看便知。”

陆天沉三人疑惑地随他步入内屋,来到徐梦痕的住处,房门已被一把大锁从外面锁住。三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徐老爷子命人将铁锁打开,推门而入,忽然一只花瓶横飞过来,若不是徐老爷子人老身手不老,闪避得快,只怕已被砸得头破血流了。

扔花瓶的人,正是徐少爷。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他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满脸污秽,神情木讷,正手舞足蹈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喋喋不休,念念有词。

仔细一听,他说的是:“……啊,仙女姐姐!我看见仙女姐姐了!多漂亮的仙女姐姐……”忽又话音一转,惊叫道:“啊,你、你是谁?别过来!别、别杀我!别杀我!”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惊恐,最后竟忽然举起一把凳子,砸向门口。

徐老爷子急忙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众人暗暗心惊,陆天沉急问:“徐少爷他……”

徐老夫人又伤心落泪道:“他一醒转过来,就变成了这样……早上我们请无极道长来看过,道长说他身心受创,惊恐过度,一时恢复不了,暂时精神错乱,神志失常……”

陆天沉三人明白过来,顿觉心中一沉:糟糕,徐梦痕疯了!

7

世事变幻,鬼神难料。

坐在望江楼喝茶休息时,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这三位帝京府衙的高手眉头紧皱,心事重重,谁也不愿开口说话。

喝过两壶茶,杜五忽然道:“你们有无感觉到,今日望江楼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

陆一飞喝口茶说:“只不过少了一个人罢了。”

杜五四下看看,问:“少了什么人?”

陆一飞道:“快嘴书生梅瘦竹。”

杜五点头道:“正是,我说这酒楼怎么如此清静了呢,原来是少了那家伙在此聒噪。”

正说着,梅瘦竹的小徒弟乖乖儿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诸位爷,不好了不好了!我见太阳都晒屁股了师父却还没起来,便去敲他的房门。敲了半天没人应,我趴到窗台上一瞧,天哪……”

杜五急得直跺脚,催促道:“我的小祖宗,你倒是拣要紧的说呀。你师父他到底怎么了?”

乖乖儿浑身颤抖,声音也哆哆嗦嗦地:“我师父他、他……被人、被人杀死了!”

“什么?”酒楼里的人一听这话,全都呆住了。

有几位胆小的没能控制住自己,手一哆嗦,把酒杯摔在地上了。

陆天沉心中一惊,但神色未变,起身问:“张掌柜,梅瘦竹住在何处?”

张掌柜也懵了,哆嗦道:“他、他借居在小店后面的一间偏房里。”

陆天沉道:“带路!”

张掌柜战战兢兢地带着他们穿过大堂,拐过几道弯,来到梅瘦竹的住处。隔窗一瞧,梅瘦竹正横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身上斜盖着一条被子,鲜血染红了床单和被褥。

陆一飞急忙一脚蹬开房门,一探梅瘦竹的鼻息,显然已断气多时。揭开被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张掌柜忍不住弯下腰去,把昨晚吃下去的饭菜都呕吐出来了。

梅瘦竹全身上下,只穿一件内衫,显然是于睡梦中被杀。

陆一飞用剑尖轻轻挑开他染满鲜血的衣衫,伤口赫然出现。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三人脸色齐变。

伤在胸口,一剑穿心,干净利索。

8

月光如水,溪流无声。

吃罢晚饭,陆一飞独自一人坐在屋后山坡下的小溪边,把困扰自己的众多疑点翻来覆去地思考着。

正在百思不解之时,一双温柔的纤手悄悄蒙上了他的眼睛。他轻轻捉住那双温软的手儿,心中立即涌起一股柔情蜜意。

他轻轻问道:“葭妹,你怎么来了?”

陆蒹葭调皮地在溪水中投了一块石子,溅起一串清凉的水珠落在他身上、脸上,宛如情人的眼泪,那么调皮而又那么令人心醉。

她倚在他身边坐下来,莞尔一笑:“一飞哥,我知道你为什么烦恼。连环命案的事,我已听杜五叔说了。你把你心中的疑惑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想办法解决。”

陆一飞看她一眼,苦笑道:“连义父也一筹莫展,你会有什么办法?”

陆蒹葭嘟起小嘴:“你小看人?你没说出来,怎么知道我没办法呢?”

陆一飞无奈地叹口气,道:“那好吧,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你知道吗,我们今天去六合门,发现徐梦痕疯了。徐老夫人说已请清虚观无极道长诊断过,说是精神错乱,一时好不了。”

陆蒹葭扭头看着他问:“这难道也有什么不妥吗?”

陆一飞道:“可是我已派人到东灵山清虚观问过,守门的小道士说,最近皇上肾病复又加重,再三下旨请无极道长去宫里给他治病。无极道长嫌麻烦,正装病在床,已三天未出过门呢。”

陆蒹葭柳眉轻皱,思索道:“这么说来,是徐老夫人说谎骗你们了?”

陆一飞道:“我也是这么认为。但她为什么这样呢?”

陆蒹葭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一定是徐梦痕清醒过来之后,知道官府的人一定会来向他调查情况,他不想将真实情况告诉你们,但你们于他有恩,又不便当面拒绝。”

陆一飞道:“可是,他为什么如此呢?如果他将掌握的线索告诉我们,官府很快就可以抓到凶手,帮他报一剑之仇和杀妻之恨。”

陆蒹葭沉思着说:“也许他正是不想让你们帮他,才不惜装疯骗人。”

陆一飞大为奇怪,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陆蒹葭道:“个中原因其实很简单。武林人士最讲究血债血偿,快意恩仇。六合门是武林中有名有望的大门派,而徐梦痕也是武林成名高手。六合门连连出事,威风扫地,若还要靠官府的人来帮他们报仇雪恨,那——”

陆一飞经她点拨,恍然大悟,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徐梦痕装疯卖傻,隐瞒线索,只是为了不让官府插手,他要自己亲自追凶,手刃仇人,一来报仇雪耻,二来借机重振六合门在武林中的威名。”

陆蒹葭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而且肖玉儿死在六合门,他若不拿到凶手的人头,江南形意门的人会善罢甘休吗?”

陆一飞忍不住赞道:“葭妹,果然是虎父无犬女。你的心思如此缜密,推理如此精确,不到衙门做捕快实在太可惜了。”

陆蒹葭有几分得意地说:“我若去做捕快,你和爹这两大神捕还不都得回家种地呀!”

陆一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拿起放在草地上的长剑,起身道:“葭妹,谢谢你提醒了我。你快回屋里去,我要出去一趟。”

陆蒹葭关切地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陆一飞道:“如果你说得没错,那么徐梦痕很快就有行动,他一定会出来寻找仇人。到目前只有他一个人与凶手交过手并且还活着,所以有关凶手的情况,也只有他最清楚。我只要一路跟着他,就不难找到杀人凶手。”

陆蒹葭笑道:“哈,你果然聪明多了。不过徐梦痕武功超群,而且那神秘黑衣人也不好惹,你可要小心。”

陆一飞拍拍手中长剑,笑笑道:“你放心,我手中这把如风剑也还从未遇到过对手。我走了,如果义父问起我,你替我说一声。”

陆蒹葭点点头,显得有些不舍,道:“我知道了。你要早去早回!”

9

风云变幻,月亮已悄然隐入云层,地面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陆一飞已在六合门大门前的柳树梢头隐匿了一个多时辰。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等下去会不会有结果。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这样等下去。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你可以做也可以不做,而有些事,你却必须去做。

等人的时候,时间总似乎过得太慢,尤其是在等一个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出现的人。

夜凉如水,三更鼓响。徐府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忽然“吱嘎”一声轻轻打开一条缝,一条人影从门内闪身出来。白衣飘扬,玉树临风,正是帝京第一少徐梦痕。

陆一飞急忙屏住呼吸。

徐梦痕四下望望,随即展开轻功,如飞而去。

陆一飞知他武功高强,听觉灵敏,不敢跟得太紧,与其保持着相当距离。

夜深人静,街灯已熄。街上绝无行人,只有徐梦痕与陆一飞如一阵风一样,一前一后相继从街上飘荡而过,了无痕迹。

徐梦痕横穿三条街道,来到一条小巷里,在一爿小店前停住脚步。

陆一飞也急忙止步藏身,悄悄抬头一看那间店铺的招牌,竟是“笑婆婆绞面店”。这是一间专为街市上小媳妇、大姑娘绞面毛、穿耳环、去皱纹、化装易容的普通小店。这样的小店在街市上随处可见,从事这种营生的多为上了年纪的婆婆婶婶。而据陆一飞所知,笑婆婆绞面店是同行中手艺最高生意最好的。但他却实在猜不透,徐梦痕堂堂一个大男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呢?

正暗自疑惑,徐梦痕上前拍响了绞面店的大门。拍了十余下,门没开,一旁的窗户却打开了半边,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妇人探出头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嘟囔道:“谁呀?三更半夜的!”

徐梦痕忙施礼道:“婆婆,在下深夜来访,是想请婆婆做一桩生意。”

笑婆婆脸上却一点儿笑容也没有,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满脸不高兴地摆摆手,道:“太晚了,明天再来吧。”

徐梦痕道:“在下实在是有急事在身,不得不深夜打扰婆婆清梦。”他掏出一锭银子托在掌心,“这点心意,请婆婆笑纳。”

笑婆婆一见这锭银子少说也有十余两,立刻没有了一丝睡意,忙不迭地道:“好说好说,公子这桩生意,老身做了。”

笑婆婆将徐梦痕迎进店,复又关上门。

陆一飞又悄悄靠近一些,隐身于墙角一隅,耐心等候徐梦痕出来。

只一炷香的功夫,绞面店的门又开了,不见徐梦痕出来,却从里面走出一位蓝袍人物,面相俊朗,身负长剑,犹似一位意气风发的书生。

蓝袍书生出门之后,向东而去。

陆一飞眉头轻皱,暗自纳闷,为何不见徐梦痕出来呢?待看清那蓝袍书生的轻功路数时,忽然醒悟过来,这蓝袍书生不正是徐梦痕易容而成的吗?心中意念一转,人已飞身向前,无声无息地跟上了“蓝袍书生”。

“蓝袍书生”徐梦痕身轻如燕,健步如飞,越行越疾,向着东直门方向掠去。

陆一飞不远不近,紧随其后。

徐梦痕很快便来到了东直门外的香花街。

香花街似乎永远是帝京里最热闹最繁华的街道,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因为这条街道两边,各开着十八家妓院。

在这些妓院之中,最有名的是胭脂楼。在这条街上,最红的姑娘便是胭脂楼的红胭脂。

陆一飞看见徐梦痕迈步走进了胭脂楼,不由得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未婚妻肖玉儿尸骨未寒大仇未报,这位徐少爷居然就来香花街寻花问柳。

陆一飞见他半夜出门,化装易容,行踪诡秘,原本以为他是为追凶,所以一路跟踪,却不想他是为狎妓而来,不由得大感失望。

可转念一想,莫非徐梦痕所追踪的杀人凶手与胭脂楼有关联?想罢,觉得既然追踪到此,进去看看也无妨,便硬着头皮走进去。

胭脂楼很大,姑娘也很多。陆一飞找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来,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浓香扑鼻的姑娘立即像发现猎物一般紧紧围住了他。

陆一飞是第一次来这种烟花之地,尽管极力装成老手,还是不免脸红耳赤,坐立不安。他一面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姑娘们的挑逗,一面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徐梦痕的动向。

只见这位蓝袍书生装扮的徐大少爷大马金刀地往大堂中央一坐,那满脸脂粉唇似猪血的老鸨就满脸媚笑地迎了上去,嗲声嗲气地说:“哎哟,大爷,我瞧您怎么这么面生呢,是头一回来胭脂楼吧?大爷贵姓呀?”

徐梦痕随口应道:“免贵姓王。”

老鸨立即将半个香喷喷的身子倚在他身上,媚声娇气地道:“哟,原来是王公子呀。既然王公子是头一次来咱们这胭脂楼,那我就先给您介绍几个好姑娘……”

徐梦痕摆手道:“本公子不要别人。”

老鸨一脸媚态:“哎呀,王公子不要别人,难道是看上了我这个做妈妈的不成!”

徐梦痕故意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笑笑道:“在下的眼光还不至于如此差劲。今天在下专为红胭脂而来。”

老鸨一怔,道:“哎呀,王公子,您真是不凑巧。我们胭脂姑娘今晚已被人包下了。”

徐梦痕问:“别人出多少银子?”

老鸨道:“纹银五十两。”

徐梦痕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道:“我出一百两行不行?”

老鸨面露喜色,却故作为难地道:“这个……实在叫我为难,因为包她的那位大爷大有来头……”

徐梦痕连眉头也没抬一下,又掏出一张银票,道:“如果我出二百两呢?”

老鸨见好就收,急忙收起桌上的银票道:“公子勿怒,胭脂姑娘的确已被人包了,不过刚才是被别人包了,而现在却是叫王公子您包了。您跟着我上楼去,看我怎样把那个寒酸家伙从胭脂姑娘的床上扔出去。”

徐梦痕眉头一松,点头道:“很好,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见他已随老鸨上楼,陆一飞便问身边的姑娘道:“谁住在胭脂姑娘的隔壁?”

一个姑娘回答道:“是玲珑姑娘。”

陆一飞道:“你去把她叫过来。”

姑娘有点不高兴。陆一飞问道:“有没有办法把那个男人从玲珑姑娘的床上赶下去?”

那姑娘道:“只有一个办法。”

陆一飞问:“什么办法?”

姑娘道:“用银子把他砸跑。”

陆一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告诉我她在哪个房间,我这就去用银子砸那个男人。”

那姑娘翘着小嘴道:“二楼左手边最后一个房间。不过,如果你的银子砸不跑那个男人,你可以去三楼右手边的第三个房间。”

陆一飞问:“为什么?”

姑娘吃吃地笑道:“因为那是我的房间。”

陆一飞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他蹬上二楼,很快就找到了。房门被人从里面闩住了,不过这难不住他。

房间里看上去布置得很精致,但床上却显得有些凌乱,一个全身赤裸肥胖男人正一边扯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的裙子,一边气喘吁吁地把她往床上压去。

小姑娘一边流泪一边拼命挣扎,但却无济于事,在这铁塔似的大汉面前,她就像一只可怜的小鸡,只有任其蹂躏,任其宰割的份。

陆一飞看了,感到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他冲上去,很快就把那欲火焚身嘴脸丑陋的家伙从小姑娘的床上赶了下来,他用的是拳头。然后,他点了他身上的几处穴位,把他就像扔一只死鸡一样塞进了小姑娘的床底下。

小姑娘衣衫不整,瑟缩在床角里,睁着一双泪水涟涟的大眼睛,怯怯地看着陆一飞。

不知为什么,陆一飞一看到这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便心头一震。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时时刻刻都令他牵肠挂肚,也时时刻刻牵挂着他的人,心中顿时升起一种甜蜜的感觉。

小姑娘一边颤抖着向后挪动着身子,一边惊恐地哀求道;“大、大爷,别、别过来……求求您了……我、我只卖艺,不卖身……”

陆一飞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向后退了两步,然后问道:“你叫玲珑?”

小姑娘无声地点了点头。

陆一飞微笑着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借你这间房间用一用。”

玲珑姑娘的眼睛立刻睁大了,问:“你、你说你要借我的房间?”

陆一飞点点头道:“如果我出二十两银子,请你离开这间房子一个人去外面待一会儿,你愿意吗?”

玲珑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也许她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奇怪的客人,更没有客人向她提出过这样奇怪的要求。半晌,她似乎才终于听懂他的话,穿好衣服,带着满腹的疑惑走了出去。出去时,还不忘回手关上房门。

陆一飞松了口气,扭头打量着这间房子,忽然似乎发现了什么,轻轻移开梳妆台,在与红胭脂隔邻的墙壁上找到了一条缝隙,尽管很小,但对于他来说却已足够。他轻轻吹开落在墙缝中的灰尘,然后把眼睛凑上去,隔壁房间里的一切便尽收眼底了。

灯光下的胭脂姑娘顾盼生辉,光艳照人,一袭红纱轻裹着起伏玲珑婀娜曼妙的胴体,奇峰隐约,肌肤如雪,引人遐思。果然不愧是香花街上的名妓花魁。

房中有桌,桌上有酒,还有明眸巧笑,细语啁啾。

徐梦痕看上去已经醉了,美酒醉人,美人更醉人。他醉眼蒙眬,看着那张锦帐红被的大床,眼神中透出暧昧的意味,轻抚着她的纤手,道:“胭脂姑娘,在下远道而来,今晚能在这张象牙床上借宿一晚吗?”

胭脂姑娘的脸看上去比胭脂还红,低眉歉然一笑,道:“王公子,胭脂虽为风尘中人,但也有自己做人的准则,那就是万般皆可,但绝不留客在此过夜。所以公子美意,胭脂实难从命。”

徐梦痕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道:“现在呢?”

胭脂正色道:“如果王公子认为在桌上放几张银票便可令胭脂破例,那王公子未免也太小看胭脂了。”

徐梦痕脸一红,收回银票,显得有些尴尬。

红胭脂嫣然一笑,又道:“不过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小妹虽立誓不留客人在此过夜,却没说不可以陪客人在胭脂楼以外的地方过夜。小妹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还有一处陋室,若王公子有心,不妨前往,小妹在此洗沐洁芬之后,一定在彼处恭候大驾。”

徐梦痕一怔,道:“果真如此?”

红胭脂莞尔一笑,拿出一张薛涛纸,提笔写了一行小字,递给他道:“届时,纸上所写之处,会有马车专候。你不用说话,自会有人送至温柔乡。”

美人垂青,佳人有约,徐梦痕不由得惊喜万分,手捧纸条,如奉法旨,连连点头道:“在下一定依时赴约!一定依时赴约!”

红胭脂送他至门口,目光依依,万分不舍,柔声叮嘱道:“天黑路远,王郎一定要来,以免佳人久等,倍感寂寞。”

徐梦痕再三点头,依依惜别,遵嘱下楼而去。

陆一飞在隔壁探听得明明白白,只恨无法看清那纸上字迹。

他急忙回身将玲珑姑娘的梳妆台摆回原处,出门之时,看见玲珑姑娘正蹲在门口打瞌睡。夜风吹来,令她缩成一团。

他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将自己身上所有银子全掏出来,也不过二十余两,想起徐梦痕一掷千金的豪爽,未免在心中暗暗感叹。

他把银子全数给她,并叮嘱道:“今晚之事,你知我知,千万不可对别人说起,以免惹来杀身之祸。还有,此地非久留之地,若有机会还是早日离开为妙。”

玲珑看着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陆一飞走出胭脂楼,看见徐梦痕看着手中的纸条,向南而去。

他低头想了片刻,仍旧悄然跟上。

10

徐梦痕脚下生风,很快便步出了香花街,仍旧朝南而行。

香花街的嘈杂与喧嚣越离越远。

穿过黑暗无人的大街,翻过狭窄潮湿的小巷,街市已被甩在身后。

陆一飞估计徐梦痕要去的地方是郊外,不由得暗暗称奇。红胭脂说在纸条上标明的地方有马车等候,徐梦痕显然就是前去寻找那辆马车。

真的会有马车在等他吗?马车为什么要停留在如此偏远的地方呢?是红胭脂在捉弄他,还是真如她所说,她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等候他共度良宵?如果她果真需要男人,却又为何要立下如此奇怪的规矩呢?

徐梦痕为什么要易容之后,才去见红胭脂呢?是怕她认出他吗?难道他们以前见过面,难道徐梦痕以前就来找过胭脂?即便如此,再次见面,也无须化装易容,更名换姓呀!

陆一飞脚下狂奔,脑子却转得更快,个中疑点一一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决定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弄个清楚明白。

果然不出所料,徐梦痕一路奔波,从大红门出了城,到了郊外。

野外,天底云暗,荒无人家,一片黑莽莽的森林挡住去路,一条坎坷不平的小路蜿蜒伸向森林深处。

陆一飞四下看看,觉得这个地方有些陌生。

树林被无边的黑夜笼罩着,显得死一般静寂,偶尔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更是让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徐梦痕看看手中的纸条,认清路线,没有犹豫,沿着林中小道,向着树林深处飞奔而去。

树林里面比外面更加黑暗,阴风阵阵,荆棘丛生,道路更加崎岖难行。但陆一飞身为捕快,平日办案缉凶,常常黑夜行动,走多了夜路,练就了超凡的眼力,所以在此种环境之下追踪目标也并不感到吃力。

两人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在树林中穿行了五里多路。忽然,“扑腾”一声,一只飞鸟自林中惊起,鸣叫一声,飞掠而去。

徐梦痕似有所觉,忽然止步,身子未动,眼睛却已将四下情形探视得明明白白,右手绕到背后轻轻握住斜插在肩头的长剑,沉声道:“朋友,你已跟着在下行了这么远的路,不觉得累吗?在下正嫌路途寂寞,不如现身一见,并肩同行如何?”

陆一飞隐身于树后灌木丛中,心中一惊,自己一路追踪,小心翼翼,不想还是让他发现了。而且听他的口气,似乎早已有所察觉,自己却浑然不知,不由得暗叫惭愧。手提长剑,正欲现身,忽然树梢轻轻一动,一条人影如飞鸟掠过,落在徐梦痕跟前。

陆一飞大吃一惊,原来徐梦痕发现的人并不是他,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一路上,自己竟然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在这场追踪中,居然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来者身材魁梧,黑衣黑裤黑色紧身服,黑巾蒙面,只有两只精光四射亮如鹰隼的眼睛露在外面。

徐梦痕盯着他道:“阁下想必就是夜袭六合门的神秘黑衣人了?”

黑衣蒙面人点头道:“正是。上次失手,让姓肖的那个贱人替你死了一回,今天你再也不会那么幸运了。”

徐梦痕怒目而视,咬牙道:“反正想要在下这条命的人不止你一个,在下就以自己这条命来搏你这条命,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好!”话一出口,黑衣蒙面人身形一转,忽然像旋风一般,身体陡然拔高三尺,一柄软剑如毒蛇出洞,自腰带中悄然出鞘,手腕一抖,在半空中挽出剑花,分刺徐梦痕前胸三处大穴。

徐梦痕拔剑,侧身,顺势格挡。但闻“丁丁丁”三声脆响,长剑交鸣,夜空中火星连闪,刺目惊心。

陆一飞屏住呼吸,暗中凝神观察,只见黑衣蒙面人软剑形如毒蛇,一剑刺出,幻化不定,遇强则软,遇弱则强,剑剑不离对方心窝,招招欲置人于死地。

徐梦痕不愧为武林侠少第一高手,一柄长剑舞得泼水不进,黑衣蒙面人虽连出怪招狠招毒招,但剑尖总是在距他身体三四寸远的地方,被他挡了回去。

黑衣蒙面人剑势凌厉,以攻为守。

徐梦痕则以守为攻,防守反击。

两人剑来剑往,顷刻间,已斗了三十余招。

徐梦痕渐渐已摸清对方底细,就在对方一剑使老,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际,忽然欺近一步,挺剑直刺对方咽喉。

两点之间,直线最近。徐梦痕的剑,就是走的直线,速度快得完全出乎对方意料。

黑衣蒙面人回剑自救不及,忽然剑出险招,手腕一翻,反刺对方心窝。

如果徐梦痕不撤剑自救,固然能一剑刺中对方咽喉,但自己的胸口也有可能会被对方刺一个窟窿。

徐梦痕的招式没有丝毫改变,似乎根本就感觉不到对方的软剑已直抵胸前。也许在他看来,只要能为心爱的人报仇,即使与对手同归于尽,也是值得的。

剑势去如闪电。

做出选择的是黑衣蒙面人,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发现自己的剑远不如对方的剑快,对方剑尖已触及自己的咽喉,但自己的剑尖却还距对方身体一寸有余。就是因为这一寸的距离,也许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

他只有选择后退。当对方剑尖嵌入他的肌肤时,他忽然向后一仰,顺势凌空一个翻身,人已跃上身后一棵大树,将身子隐藏在了枝浓叶茂的树梢上。

徐梦痕长剑刺空,在瞬间失却对手,但又在瞬间发现了对手的藏身之所。他虽然没有看到对手,却看到了对方被风吹起的衣角。

对方占据了最高地点,也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形,看来随时准备对他凌空一击。徐梦痕知道,此时挺身追击并非明智之举,对方居高临下,自己处于劣势。

他目光一扫,已看到身后有一棵参天古柏,立即向后退却,背靠大树,凝视对方藏身之处,只待对方现身,他便全力进攻,给对方致命一击。

风吹叶摆,衣角飘动,人却始终未动。徐梦痕只有等待,等待对方进攻。

对方毫无动静,他却忽然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些异样,一个念头尚未来得及在脑海中形成,自己胸前忽然冒出一个鲜红的剑尖——对方已不知何时绕到他背靠的大树后面,一柄利剑从古柏的另一侧刺过来,穿过树干,刺穿了他的心脏。

徐梦痕惊恐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鲜血沿着对方的剑尖,一点一滴淌下。也许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他一直全神贯注凝视和防范着的,只不过是一块黑布而已。

陆一飞看得目瞪口呆,一股寒意顿时笼罩全身,还未回过神来,忽听黑衣蒙面人冷声喝道:“朋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

树林中除了黑衣蒙面人和徐梦痕,就只有陆一飞了,黑衣蒙面人的这句话显然就是对着陆一飞说的。

陆一飞一惊,心中暗叫不妙。深深吸了口气,正待跃身出来,黑衣蒙面人却突然自古柏中拔出软剑,身如狸猫,快似闪电,连人带剑,向他这边扑来。

陆一飞大吃一惊,正待拔剑相迎,黑衣蒙面人却突然中途变招,长剑一晃,斜斜刺向距陆一飞不足一丈远的一株大树背后。

“啊!”的一声惨叫传出,紧接着从那大树后面跃出一条人影,捂着屁股上的剑伤,仓皇向树林纵深逃去。

陆一飞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近在咫尺的地方,居然还隐藏着一个人。这树林子里,究竟还潜藏着多少他看不见的对手呢?刚才这个人,又是什么来头呢?

他来不及细想,便看见黑衣蒙面人已向着那人逃走的方向急急追去,兔起鹘落之间,便已隐入树后,不见踪影。

陆一飞急忙跳出来,抱起倒在血泊之中的徐梦痕一看,却是伤势严重,血流如注,眼见已性命难保,不由得心头一凛。

徐梦痕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勉强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复又无力地合上双眼,吃力地道:“原来是陆兄弟。”

陆一飞道:“正是在下。徐兄你……”

徐梦痕微微咧开嘴,苦笑道:“这回真的被他刺穿了心脏,看来是劫数难逃了。”

陆一飞问:“他是不是第一次杀你的那个凶手?”

徐梦痕微微摇了一下头,道:“不是。”

陆一飞问:“这个神秘黑衣人究竟是谁?”

徐梦痕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绝不是第一次杀我并且把我抛在定安桥下的那个人,因为那个人用的并不是软剑……”

陆一飞问:“那么,第一次杀你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徐梦痕道:“我不知道,我今天晚上出来就是为了找他,却不想……”

陆一飞问:“接二连三有人要杀你,是不是你曾经得罪过什么人?”

徐梦痕轻轻叹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也许……是我亵渎了仙女姐姐吧……”

陆一飞一怔,他已经是第二次听他说起“仙女姐姐”,忙问道:“仙女姐姐是什么人?”

徐梦痕脸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微笑,神情似乎有些陶醉,似乎陷入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中。良久,他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却咳嗽一声,一口鲜血涌出,喷了陆一飞一身。

“把、把我……葬在玉儿身边……我、我对不起她……”

他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忽然头一歪,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陆一飞伤感地放下他渐渐变凉的身体。忽然想起红胭脂写的那张纸条,也许能从那上面找到什么线索,可是搜遍徐梦痕全身也找不到,显然是被那黑衣蒙面人顺手拿走了。

正在这时,忽然远远地随风传来一阵“丁丁当当”的打斗声,也许是黑衣蒙面人追上了刚才那个偷窥者,两人正在交手。

陆一飞忙抱起一些树枝,暂时掩盖好徐梦痕的尸体,然后提起长剑,循声追去。

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已似近在耳边。从声音上判断,黑衣蒙面人的对手似乎也不是弱手,两人斗了这么久,居然还未分出胜负。

陆一飞飞身掠上树梢,居高临下,向四下搜寻,终于在不远处的几棵大树中间的空地上,隐约看见了两条缠斗在一起的人影。

陆一飞刚隐约辨清身份,打斗之声突然停止。一条人影倒下去,黑衣蒙面人的软剑正插在对方胸口。

陆一飞定睛朝那人脸上瞧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被黑衣蒙面人刺于剑下的大汉,竟然是辣手捕快杜五。

情势危急,他来不及细想,“呛啷”一声,如风剑破鞘而出,人从树梢飞扑而下,连人带剑,直刺黑衣蒙面人。

黑衣蒙面人一见他出现,大出意外,不由得呆了一呆。就在这一呆之间,如风剑已如风而至,直指他的咽喉。他悚然一惊,提剑封挡显然已经来不及,只好顺势侧身躲闪。如风剑刺中他的肩膀,深入两寸,鲜血溅出。

黑衣蒙面人大叫一声,无心应战,拖剑败走,掠上树梢,如飞而去。陆一飞跟着跃上树梢,却哪里还找得到对方的影子。

他只好跳下树来,回到杜五身边一看,杜五前胸被刺,一剑穿心,干净利落。他急忙抱起他,连唤“杜五叔!杜五叔”,却没有回音。伸手一探鼻息,早已断气。他抱紧杜五的尸体,想到平日二人亲如叔侄,今天却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别人剑下,忍不住心中悲愤,仰天长啸三声,低下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正在他悲痛万分之时,忽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群人手持火把,抬着一具尸体,疾步走了过来。树林里刹时亮如白昼。

他凝神一看,来的竟然全是帝京府衙的捕快,他们抬着徐梦痕的尸体。人群中让出一条道路,一个人从人群后面走过来,正是帝京府衙的总捕头陆天沉。

陆一飞大感意外,道:“义父,你怎么来了?”

陆天沉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陆一飞哭道:“义父,杜五叔他……”

陆天沉走过来,看见杜五的尸体,脸色变了一变,虽然没有说话,但两行悲泪却潸然而下。良久,他强忍住心中悲痛,看看徐梦痕的尸体,又看看杜五的尸体,问:“凶手是谁?”

陆一飞道:“我不知道,对方是一个神秘黑衣人,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陆天沉道:“可是我刚才已派兄弟四下看过,这片树林里除了杜五和徐梦痕,就只有你一个人。”

陆一飞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陆天沉忽然道:“把你的剑给我。”

陆一飞不明所以,看看义父,疑惑地将手中长剑递过去。陆天沉拔出他的剑看了看,剑尖尚有些许血迹。

陆一飞忽然明白了义父的意思,心渐渐沉下去。但他一个字也没有说。他知道,即便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现在所有人看到的事实是,树林里一共只有三个人,两个人死了,而他一个人还活着,并且他的剑尖血迹未干。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看不见的圈套。

陆天沉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而严肃。他缓缓转过身去,向前踱了两步,忽然右手一挥,一条长约七尺的精钢飞链如猛龙出洞,在半空中挽了一个圈套,带着呼呼风声直直向陆一飞的脖子套去。

陆一飞脸色微变,知道这是义父最拿手的缉凶招式,叫作“星云锁链”。他并没有躲闪,因为他明白,义父飞链一出手就没有人能躲得开,而且他根本就不想躲开。

飞链迅疾如蛟龙,瞬间套住他的脖颈。陆天沉绝不手软,再一用力,链圈缩小,紧如铁锁,陆一飞顿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陆天沉对身旁的缉捕手道:“快将他绑了。”

缉捕手一听要绑小神捕,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陆天沉脸色一沉,喝道:“他是杀人疑犯,还不动手?”

四名缉捕手应一声,对陆一飞抱拳道:“小神捕,冒犯了!”四人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捆了个严严实实。

11

天色微明,阴霾未散。

回到府衙,陆天沉吩咐将陆一飞松绑之后,关入大牢。

待众人散尽之后,陆天沉隔着牢门,用宽厚慈祥的目光看着呆在大牢之中的陆一飞。良久,他的眼睛湿润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轻轻唤了一声:“飞儿!”

陆一飞回过头来,双目含泪,跪在义父跟前。

陆天沉伸手进来扶起他,道:“飞儿,为父知道你没有杀人,你不是凶手。你受委屈了!”

陆一飞道:“飞儿虽然不知义父为什么要这么做,但飞儿知道义父这样做一定有您的原因。”

陆天沉含笑点头,欣慰地道:“好孩子,你明白就好。”

他将两名看守支出去之后,说道:“为父之所以这样做,其一,按当时现场的情况判断,你确是最有嫌疑之人。在场几十名弟兄,个个眼亮心明,为父若不捆你,何以服众?其二,若连环命案的真凶得知我们已抓到‘凶手’,以后行动之时难免得意忘形,留下蛛丝马迹。这样将更有利于我们尽早破案。所以就只好暂时委屈你在大牢待几天,为父答应你一定全力追缉凶手,一旦将其抓获,立即还你自由和清白。”

陆一飞听罢此言,心里豁然开朗,郑重点头道:“义父放心,您的良苦用心,孩儿明白了。只是杜五叔他……”

陆天沉长叹一声,沉声道:“血债血偿,我不会放过凶手。至于他的后事,为父自会安排。”

陆一飞道:“孩儿这就放心了。”

陆天沉含笑点头,满意而去。

走出大牢门口时,两名看守还在。陆天沉沉下脸来,吩咐道:“严加看守,不得有误。若无我手令,谁也不许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12

月上中天。

陆一飞已是第三次从那扇小小的窗户中看见月出,也就是说他已在这狭窄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待了三天了。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义父一定很忙,否则绝不会不来看望他。他并不在意,他知道义父绝不会将他忘记;他也知道,那个牵挂着他的人绝不会将他忘记。所以,他过得很好。

他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圆,圆得就像恋人的脸。他想起了陆蒹葭的脸,那是一张永远阳光灿烂充满笑容的脸,那是一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此时此刻,她又在干什么呢?

陆一飞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为这时他刚好看见陆蒹葭从外面闯了进来,陪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两名看守。只不过两名看守是被她打昏了拖进来的。

陆一飞又惊又喜,道:“葭妹,你怎么来了?”

陆蒹葭从看守身上搜出钥匙,打开牢门,道:“一飞哥,此地不宜久留,有话出去再说吧!”

陆一飞依旧立在牢房大门之内,并不迈步。他看着她,正色道:“葭妹,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我行得端走得正,原本是无罪之身,若今晚就此越狱而逃,就等于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今后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世?”

陆蒹葭道:“你出去之后,可以自己追查凶手,若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不也可以还自己一个清白吗?”

陆一飞摇头道:“千万不可。义父让我屈身于大牢,自有他的深意。我若越狱而逃,单独行动,岂不是让他的计划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陆蒹葭用一种深邃而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叹道:“一飞哥,也许事情并不如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你最亲最近最信任的人,往往也是最容易欺骗你最容易伤害你的人。”

陆一飞一怔,盯着她道:“葭妹,你这是何意?难道你发现了什么?你一定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

陆蒹葭苦笑一声,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来:“世事多变,人心难测。一飞哥,你若想自己不受到伤害,就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你最能相信的永远只有你自己,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去努力。不错,我的确有事瞒着你,但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你要好自为之。”

陆一飞浓眉微皱,似乎从她的话中隐约悟出了一点什么。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道:“好吧,葭妹,我听你的。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出去之后,我一定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他轻轻扶住她的双肩,深情地注视着她:“相信我,葭妹,我不会让你失望,更加不会让义父失望!”

陆蒹葭这才轻轻地笑了,递给他一个包袱,道:“这包袱里有我亲手给你缝的衣服,你换上。你的如风剑我也放在里面了。想我的时候,就摸摸这件衣服。”

陆一飞把包袱捂在胸口,问:“葭妹,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见面?”

陆蒹葭凄然一笑:“有缘自会相见。若缘尽情绝,相见不如不见。”

陆一飞一怔,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充满玄机,想要细问,又知她绝不会明言,不由得心下伤感,颇为惆怅。呆了半晌,他深深地看她一眼,握一握她冰凉的纤手,然后跃出大牢,纵上墙头。

“一飞哥!”陆蒹葭忽然叫住他,仰起头来,却已泪光闪闪,“一飞哥,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伤害我爹,好吗?”

陆一飞一笑,道:“傻瓜,我怎么会伤害义父呢?你放心,一旦我将真凶捉拿归案,一定回来见你。”言罢,轻轻一纵,跃出高墙,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陆蒹葭望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呆了片刻,泪如泉涌。远远地,她听见身后传来了嘈杂喧嚣的声音。

陆一飞在定安河中洗了个澡,换上陆蒹葭亲手为他缝制的新衣服,天色已经微明。

秋风乍起,落叶纷飞,秋天的气息已越来越浓。陆一飞伫立在秋风里,手抚长剑,心就如这飘飞的落叶一样,凌乱、悲凉、复杂。

来到街市,看见路边有家馒头店,又大又白的馒头在蒸笼上冒着香喷喷的热气。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这才感觉到肚子里早就在唱空城计了。

他迈步走进小店,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叫了十个大馒头。吃完之后一摸口袋,愣在那里,原来袋中空空,身无分文。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热汗从头上冒出,恨不得能从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五大三粗的店老板一见他这模样,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提起菜刀就想发火。倒是体态丰腴的老板娘为人大方,她把陆一飞送出店外说:“小兄弟,俺瞧你也不像个骗吃骗喝的人,谁都有个为难的时候,这次的馒头就算大嫂请客。不过下次来照顾小店的生意,可千万别忘记了带钱。”

此时此刻,陆一飞真恨不得马上找到一堵墙,然后一头在墙上撞死。但陆一飞并没有撞墙,因为,大街上每一面临街的墙壁前都围满了人,人头涌动,人们纷纷踮脚翘首,不知墙壁上究竟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陆一飞好奇心起,挤进去一看,原来墙壁上贴着一张通缉令,上书:数月以来,帝京各处血案频生,凶手罪行滔天。经查,系帝京小神捕陆一飞所为。此犯现已越狱在逃。有提供线索者,重赏;若能提其人头来见者,赏银万两。旁边还有他的画像,虽然画得不太像,但还是看得出那是画的他自己。

他吓了一大跳,赶紧低头挤出人群,落荒而逃。逃到一条偏僻无人的小巷,他才停住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今帝京各处都贴满了通缉他的告示,言之凿凿,俨然他果真就是那连杀数十人的杀人狂魔。他静心细想,觉得这桩发生在帝京里的连环血案越来越复杂了。

一开始,他只是一个捕快,一个缉凶者,而到现在,他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杀人元凶,成了天下之大却无处立足的通缉犯。这种令人意想不到而又捉摸不透的变化,在他看来,不但可悲,而且可笑,不但可笑,而且可怕。

他已经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有人在自己周围设置了一个看不见的圈套。而他自己,正被某种阴谋的力量推动着,身不由己地一步一步走进这个圈套,并且被阴谋的旋涡越卷越深,似乎会有灭顶的危险。而要解开这个圈套,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而真正见过杀人凶手的人,只有挨了凶手穿心一剑却死里逃生的徐梦痕,但是现在,徐梦痕死在了神秘黑衣人手上。

徐梦痕在临死之前曾经告诉过他,他当晚是为了追踪那名将他刺杀之后把他抛到定安桥下的凶手,而在树林中被黑衣蒙面人跟踪、截杀的。

他的话至少说明了三点。

其一,徐梦痕那天三更出门,先是找笑婆婆化装易容,后是到胭脂楼找红胭脂,其实都是为了追查真凶;

其二,神秘黑衣人虽然杀过人,但并非唯一的真凶,这一点徐梦痕已亲口向陆一飞证实;

其三,神秘黑衣人两次跟踪追杀徐梦痕,显然是为了阻止其继续追查真凶,神秘黑衣人不是真凶,但他却一定与真凶有着密切的关系,换句话说,他也与这桩连环命案有关系。

而现在,摆在陆一飞面前的难题是,怎样才能找到徐梦痕所说的那个凶手呢?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红胭脂。徐梦痕去找她,显然就是因为他知道可以从她身上找到追寻凶手的线索。难道红胭脂也与连环命案有关联?不管怎么样,眼下红胭脂是他查找真凶的唯一线索,唯一希望。

该来的总会要来,黑暗也是一样。夜色渐浓,转眼就到了三更。这正是香花街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陆一飞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这条街上的。

此时已经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会注意到他是一个“通缉犯”。人们现在最关注的,是哪家门楼里的小姐最漂亮,哪家妓院里的姑娘最风骚。

陆一飞很快就找到了胭脂楼,他学着那天徐梦痕的模样,尽量把自己装成花丛老手的样子,气定神闲地走进去,大马金刀地坐下来。

打扮得花枝招展珠翠闪光满脸脂粉都快要一块一块掉下来的老鸨立即笑逐颜开地迎上来。一股刺鼻的浓香钻入陆一飞的鼻孔,呛得他直皱眉头,他想用手捂一捂鼻子,但是忍住了。

没待老鸨开口,他便熟门熟路地道:“在下今天专为捧胭脂姑娘的场而来。”

老鸨忙不迭地道:“好说好说,恰巧今晚我们胭脂有的是空闲,怕只怕公子带的银子不够花。”

陆一飞眯着眼问:“要多少银子?”

老鸨道:“喝酒二十两,谈心三十两,过夜五十两。如果公子想要多给,我也不会拒绝,因为在我们胭脂楼,谁的银子最多,谁就是最受欢迎的客人。”

陆一飞忍不住摸摸鼻子,笑了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在下一定是胭脂楼里最不受欢迎的客人。因为在下不但穷,而且穷得离了谱,穷得连一分银子一个铜板也没有。”

老鸨一怔,重新打量他一眼,忽然笑道:“公子真会说笑,看公子的派头,就知道绝不是一个缺少银子的人。再说公子今天若没有带银子,拿黄金付账也一样受欢迎。”

陆一飞摇头道:“只可惜在下身上既没有银子,更没有黄金。”

老鸨已经笑不出来了,道:“一个身无分文的人,又怎么可能走得进胭脂楼的大门呢?”

陆一飞道:“可是不幸的是在下已经走进来了,既然已经走进来了,当然就不会轻易走出去。”

老鸨已经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了,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个时候,不需要她说话,四个身材魁梧脸肉横生的大汉已经朝陆一飞围了过来。

一个大汉冷冷地对他道:“你当然不会走出去,因为你只能从这里爬出去。”话音未落,他便毫无顾忌地伸手来抓陆一飞的衣襟。但还未碰到陆一飞的衣服,他就忽然像被人踩中了尾巴的野狗一般惨叫起来,然后就真的趴在地上,连滚带爬地爬到了大门外。

所有的人都傻了眼,谁都没有看见陆一飞动一下,连抬一下手指的动作也没有。难道他会使魔法?

另一个大汉不信邪,冲上来一记猛拳击向陆一飞的鼻梁,但最后捂着脸蹲在地上的却是他的一个同伴。

最后一个大汉绕到陆一飞背后偷袭,飞起一脚,踢向他的腰肋。但踢完之后,发现倒在地上杀猪一样惨叫的人居然是老鸨。

陆一飞仍然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一边喝着杯子里的热茶,一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他们却再也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连动一动也不敢。

偏偏在这时候,有一个人动了,是红胭脂。她从楼梯上从容地走下来,走到楼梯的一半时,优雅地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看了楼下的人一眼,柳眉微皱,问:“楼下怎么这么吵呀?发生什么事了?”

陆一飞看着她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道:“在下慕名而来想要捧胭脂姑娘的场,但他们却似乎不太欢迎在下,所以就吵起来了。这位想必就是芳名远播的胭脂姑娘吧?惊扰了姑娘,真不好意思。”

红胭脂深邃的目光自他白皙英俊略带憔悴的脸上掠过,脸上的神色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含笑点头,道:“有人捧胭脂的场,这是胭脂的荣幸,他们为何要阻拦公子呢?”

陆一飞道:“因为我没带银子。”

红胭脂见他如此坦率,不但不生气,反而朝他嫣然一笑。她一笑,楼下所有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微笑起来。

红胭脂转过身,轻盈地向楼上走去,走到最后一级楼梯时,她又嫣然回眸,惊鸿一瞥,含蓄的目光在陆一飞脸上停留片刻,抿嘴一笑,道:“公子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你上楼来罢!”

13

胭脂姑娘的房间不大,家具摆设也不多,但每样家具都摆在它应该摆的位置。每个人走进这间屋子,感觉到的并不是奢华,而是舒服。

陆一飞就是带着这种感觉走进来的。

房中有桌,桌上有酒。美人敬酒,三杯落肚,陆一飞似乎不胜酒力,微微有些醉了。他轻抚额头,醉眼蒙眬,迷离的目光自那张布置精致诱人遐思的粉红色的象牙床上掠过,讷讷地道:“在下平时滴酒不沾,今日为胭脂姑娘破了戒,略感不适,似是醉了,能在姑娘床上歇息一晚吗?”

胭脂姑娘歉然一笑,道:“胭脂虽为青楼之身,但做人行事也有自己的准则,那就是万般皆可,但绝不留客在此过夜。还望公子海涵。”

陆一飞一怔,道:“莫非是因为在下身上没有带银子?”

胭脂姑娘摆手笑道:“公子多心了。胭脂接客,不问富有不富有,只问开心不开心。嫌贫爱富的是楼下的妈妈,并非楼上的胭脂姑娘。”

陆一飞急忙起身,朝她拱了拱手,道:“如此说来,是在下误会胭脂姑娘了。”他目光一暗,颇感失望地道:“在下久慕姑娘芳名,远道前来,本想一亲姑娘芳泽,一品姑娘万般柔情,如此看来,是今生无缘了。”言罢,一声长叹,十分惆怅。

胭脂看他一眼,妩媚一笑,道:“不过胭脂只说不可陪客人在此过夜,并未说不可以陪客人在胭脂楼以外的地方过夜。胭脂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尚有一处陋室,若公子有心,不妨前往,胭脂在此沐浴施芬之后,一定在彼处恭候大驾,共度良宵。”

陆一飞一怔,惊喜道:“果真如此?在下愿意前往。”

胭脂姑娘送其出门,交给他一张纸条,莞尔一笑,道:“纸上所写之处,会有马车专候。公子不用说话,自会有人将公子送至温柔之乡。”

一切果如陆一飞所料,他在胭脂楼的遭遇与徐梦痕完全相同。唯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走出胭脂楼之后,一看手中的纸条,却是写着“城北安定门外雷公庙”九个字,与徐梦痕拿到纸条后所去的城南大红门方向截然相反。也就是说,两人拿到的是两张截然不同的纸条。

去还是不去?陆一飞已没有犹豫的余地,更没有退缩的余地,趁着夜色,提剑向城北安定门方向疾掠而去。

出了街巷,经过宽阔的官道,出了安定门,穿过一片荒地,又走过一段崎岖不平的山路,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雷公山。雷公山前面山势平缓,林木丛生,住有十余户人家,但山背面却壁陡崖峭,奇峰突兀,人迹罕至。雷公庙便建在这山势陡峭的一面,背靠绝壁,面向荒野。庙宇已经多年失修,残败不堪,早已无人居住,成了山林野兽和孤魂野鬼的家园。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云暗天低,风雨欲来。四野无声,偶有狼嗥传来,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陆一飞展开顶好轻功,一路狂奔,来到雷公庙前。黑暗中,果然有一辆马车停留在庙宇门口。他极力抑制住自己狂跳的心,举目四望,看不见一个人影,却看见两只饿狼躲在树后对他虎视眈眈。他心里一紧,也许看得见的豺狼好对付,看不见的豺狼才是最危险的。

他小心翼翼走近,仔细观察着这架来历不明的马车。前面是骏马,后面是木车,与一般马车相比,不同的是这辆马车从上至下,全用黑漆涂抹,并且两边无窗,只有正前方有一扇挂着布帘的车门可供上下马车,看上去十分诡秘。

这辆车是怎么来的?赶车人又去了哪里?这辆神秘的马车真的是送他去与红胭脂约会的吗?此时此刻,陆一飞已无暇考虑这些。既来之,则坐之,他没有犹豫,撩开车帘坐进去。

车内宽阔柔软,十分舒适,幽香缕缕,沁人肺腑,闻过之后,全身上下慵懒舒展,说不出的舒服。香气越来越浓,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了两口。忽然间,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想要起身掀起车帘驱散浓香,却忽然发现自己全身已被奇香熏得软绵绵的,不要说站起身动一下手脚,就连张口说话的力气也似乎没有了。

他大吃一惊,忙暗运内力与吸入体内的奇香抗衡,却发现自己体内空空荡荡,所有内力均消失殆尽,不见踪迹。真气尽失,骨软筋酥,他全身软得就像一堆棉花,使不出半分力气。

他暗叫不妙,心中一动,忽然在心底惊呼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西域奇花曼陀罗?

传说中,西域奇花曼陀罗是一种奇香奇毒之花,花愈香毒气愈重。无论多么厉害的武林高手,只要一闻此香,无不手软脚酥,真气散尽,任人宰割。正在他头冒冷汗,已觉出大事不妙之际,忽然发现坐下的马车竟然在向前移动,他的心一下又悬了起来。直到听见外面传来马鞭声,他才知道马车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一个赶车的车夫。

他暗自苦笑,想不到自己一路上小心翼翼,慎之又慎,最终却还是着了对方的道儿。

马车似乎是在山路上行走,显得异常颠簸,如果陆一飞有力气张开嘴巴,他一定早就呕吐起来了。但现在,他就算有再多苦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一阵沉闷的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由远而尽,由缓到急,最后终于在头顶炸响。雷声还未远去,暴雨便急不可耐地追赶上来,怒箭一般射向地面,射向车顶。车顶被暴雨击打得噼啪作响。车夫狠狠地甩着马鞭,那马挨了打,发足狂奔起来,马车也因此越行越快,似乎要飞起来一般。

陆一飞想看看外面,想看看马车驶往何处,但车门被布帘遮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他在心底叹口气,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欲往何方。难道那些被杀的裸体男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害的吗?难道自己就是下一个遇害者吗?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紧紧地攫住他的心,但现在,他连颤抖的力气也没有。

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吝啬地掀起车帘的一角。天地间一道闪电划过。陆一飞终于从被风吹起的车帘缝隙中看见了车夫的身影。

黑衣黑裤黑色紧身服,还有一块黑巾紧紧蒙着脸。尽管看不清他的正面相貌,但陆一飞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他大吃一惊,在这荒郊暗夜,冒着风雨雷电为他赶车的人,竟然是那个在六合门误杀肖玉儿、在树林中剑杀徐梦痕和杜五的神秘黑衣人。

武功高强、身份神、杀人不眨眼的黑衣蒙面人,现在竟成了他的车夫!陆一飞惊呆了。

此时,天边再次亮起一道闪电,被风吹起的布帘尚未全部合上,他再次向外一望,心又一次被悬起来。马车疾驰如飞,但他看见前面不足一丈之远,便是一道突然出现的悬崖。崖下黑魆魆的,深不见底。若马车再前行几步,必将坠下悬崖,车毁人亡。他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衣蒙面车夫将手中马鞭向前一抖,马鞭便飞将出去,在半空中挽了一个圈,闪电般朝着马头套去,不偏不倚,正好套在马头上,紧紧锁住马脖子,再用力一拉,奔驰中的骏马便顿时前腿悬空,全身直立起来,一声长嘶,响彻山谷。

马车在距悬崖不足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车一停,前面的车帘一荡,又完全遮住了车门。陆一飞目睹这惊魂一幕,心口怦怦狂跳着,不得不佩服这位神秘车夫的本事。

马车并未停留多久,又开始行动起来。陆一飞虽坐在车里,却也能明显地感觉到马车已经转了个弯,道路稍微平坦了些。外面,雨声也停住了。

大约又行进了一炷香的工夫,车顶的雨点声又响起,但比刚才小多了,只有一些淅淅沥沥的声音。此时此刻,陆一飞已经感觉到,这辆马车绝不会是带他去红胭脂的“陋室”,更不是带他去见红胭脂。因为若是去一个普通的地方,见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根本用不着如此神神秘秘大费周章。而胭脂楼的红胭脂只是一个诱饵,在她身后定有一个看不见的陷阱,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她的猎物一步一步走进这个早就设计好了的陷阱。

但是,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陷阱?这个陷阱与帝京连环命案有关联吗?到目前为止,陆一飞一无所知。

马车终于减速,最后停下来。外面,远远传来一些声音,有说话声、笑声、歌声,还有琴声……估计可能是一个大院落。

黑衣蒙面车夫跳下马车,拍响了一扇大门,紧三下,慢三下,一共六下。然后,只听树梢传来一声轻响,便再无动静,陆一飞侧耳细听,原来是神秘黑衣人跃上树梢,展开轻功,悄然而去。

14

陆一飞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里。少顷,传来“吱嘎”一声开门的声音。一个人向马车走来,脚步轻盈迅捷。车帘被人掀开,陆一飞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便被蒙上了一块厚厚的软布,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那人这才踏上马车,托起他一条胳膊,将他半拖半拽地带下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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