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走了八九步,便有一处高高的门槛。陆一飞双脚绊着了门槛,极力挣扎,却使不出半分力气,一个趔趄,头重重地撞在门边,隐隐生痛。幸亏旁边那人手长力大,将他轻轻向上一托,他便双脚悬空,免于摔倒。
那人带着他走进大门,走上了一条路面平滑但却弯弯曲曲的窄道,耳畔不时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像是到了传说中的女儿国中一般。他隐隐觉出脚下是一道九曲回廊。约行百余步,似乎上了一个台阶,再行十余步,便进了一处房间,房门被轻轻关上。
那人将他放在一张椅子上,然后揭去他脸上的黑布。他只觉眼前白光一闪,眼睛一阵刺痛,半晌才恢复视力。目光缓缓扫过,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轩敞的房间,房间里布置典雅,古香古色,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带他进来的那人就站在他眼前,是一个四十余岁面色白净的中年男子,一身白袍,目露精光,两边太阳穴向外高高凸起,料想绝非一般人物。
此外,房间里还有两个娇小俊美的少女,身着蓝裙,头扎小辫,模样清纯,十分可爱。两人正睁大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嘻嘻笑着。
白袍男子对两个少女道:“你们先带他下去洗个澡,换好衣服,然后带去见你们主子。等你们主子办完事,再通知我来收拾。”
两个少女咯咯一笑,一齐向他道了个万福,道:“好的。小珍小珠在此代我们家主子先行谢过高先生。”说罢,两人便一左一右,搀扶起陆一飞,向里面的一间房子走去。
里间的房子要小些,房子中央放着一只浴盆,盆里已放满了温汤热水,水面撒着一些皂角和花瓣。屋子里热气缭绕,清香氤氲。
那个叫小珍的少女搀扶着陆一飞,叫小珠的少女却动手脱起他的衣服来。
陆一飞羞得满脸通红,但既无力说话,又无力挣扎,只好尴尬地闭上眼睛,任由她去。
小珍、小珠却脸色平静,大大方方,毫无羞赧之色,仿佛不是在替一位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异性宽衣解带,而是在为自己的情郎铺床叠被似的那么轻巧。
小珍还看着他光溜溜赤裸裸的身体,娇笑道:“面相英俊,身体也好,主子一定会喜欢。”
小珠笑道:“当然啦,换了是你,你也会喜欢嘛。”
小珍打了她一下,笑道:“我看你是在说你自己吧?你这个死妮子,动了春心了?小心被主子知道,打断你的双腿。”
衣服褪尽之后,两人将陆一飞扶入浴盆,一前一后帮他洗起澡来。
陆一飞除了陆蒹葭,少近女色,今晚被两个少女脱光衣服抬来弄去,又是搓背又是洗澡,真是又惊又怒又羞又急,又尴尬却又有几分新奇,一颗心怦怦乱跳着,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洗完澡,拭干身上的水珠,两个少女又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新衣服穿在他身上。
沐浴之后,陆一飞顿觉神清气爽,舒展一下手脚,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他一怔之下,这才发现原来那洗澡水中放了曼陀罗花的解药,洗过之后,他全身轻松,手脚已能活动,全身也有力气了。他大喜过望,忙暗暗运气,但体内却仍然空空如也,真气没有半分恢复。他的心又开始往下沉。看来施放解药的人早就对他有了防范,故意没有放足分量。
他张了张嘴巴,试探性地咳嗽一声,发现自己已经能说话了,便问两名少女道:“两位姑娘,请问这是什么地方?你家主子是谁?”
两个少女看他一眼,抿嘴一笑,并不答话。
陆一飞料想是她们主子有过交代,知道多问无益,只得长叹一声,打消了向她们打听情况的念头。
穿戴完毕,小珍小珠上下打量他一遍,甚觉满意,这才将他带出洗澡的房间,踏上了一条走廊。走廊里,不时有穿红戴绿、清秀美貌的少女匆匆从身旁经过,有的还与小珍小珠挤眉弄眼打招呼。
大家嘻嘻哈哈有说有笑,没有人多看陆一飞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陆一飞大为惊奇,此处屋宇华丽,灯光明媚,丽影如织,难道自己正置身仙境?
走廊连着一片花园,绕过水池和假山,走过一条青石小路,来到了一排外观华丽、宏伟的房子前面。
小珍推开其中一间,带着他走进去。房间里宽敞明亮,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踩在上面柔软而舒服。墙壁上挂着几幅仕女画,勾画细腻,人物绮丽,定乃名家手笔,绝非凡品。房间里的摆设并不多,但是富丽堂皇,高雅脱俗。靠墙放着一张宽大华贵的象牙床。
小珍让他坐下,捧上一杯香茶,并不说话,仍旧看着他莞尔一笑,然后朝小珍使个眼色,两人轻轻退了出去。
陆一飞听见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急忙来到门边动手开门,想趁无人之际溜之大吉。但手一拉房门,才知道已从外面锁上了。若是平时,十条大锁也锁不住他,但此时此地,他真气尽散,手无缚鸡之力,一道房门一把小锁,便成了他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颓然坐下,举目四望,连一处可以让他爬出去的窗户也找不到,不禁黯然长叹,十分沮丧。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位女子,面若桃花,红裙摇曳,肌肤似雪,貌若天仙。
红衣女郎进来之后,回身关紧房门,看着他含情一笑:“妾身来迟,让公子久等了。”
陆一飞料想此人便是小珍、小珠所说的“主子”了,便站起身问:“此乃何处?你是何人?”
红衣女郎又是嫣然一笑,在他身旁坐下,一缕兰香钻入鼻孔,不禁令陆一飞心旌一荡。她吹气如兰,在他耳畔娇声巧笑道:“公子,此非凡间,妾身也非凡人。人生难得一相逢,得欢乐时且欢乐。公子又何必执着呢!”
陆一飞一怔,若有所思,若有所悟,问:“此非凡间?你非凡人?难道……难道……这是仙境,你是仙女……”
红衣女郎纵情一笑,将头轻轻倚在他肩上,明眸半闭,喃喃而语,道:“不是仙境胜似仙境,不是仙女更胜仙女。公子说是仙境就是仙境,说是仙女就是仙女。”
她轻轻牵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慢慢地向床边走去,双眸脉脉地痴痴地盯着他,梦呓般地说道:“现在就让妾身带引公子共赴仙境如何?”
陆一飞目光迷离,如同身处梦境,一边任由她牵手拥抱,一边喃喃地道:“仙境?仙女……仙境!仙女……”
突然,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闪烁而过。仙女?仙女?徐梦痕临死之前,不是也说过“仙女姐姐”吗?难道他也经历过今晚所经历的一切?难道他就是在这里被人一剑穿心?他猛觉全身一震,头脑顿时清醒过来,猛然甩开红衣女郎的手,瞪着她大声道:“我明白了,帝京血案频发,死者均系如我一般的青壮男子,原来这一切与你有关!”
红衣女郎并不为忤,仍旧拉着他在床沿坐下,笑道:“的确与妾身有关,但又不全与妾身有关。仙境虽然高高在上,人人羡慕,但仙境里只有欲望,只有贪婪,只有争权夺宠,只有尔虞我诈;仙境虽然美妙无比,应有尽有,但却没有真情,没有温暖,更没有真正的欢乐……仙境虽然很美妙,但生活在仙境里的人却很可怜。仙境里像妾身这样寂寞难熬的人还有很多,像妾身与公子这样的故事时时都有发生……”
陆一飞似懂非懂,盯着她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到底是什么地……”话未说完,一缕兰香飘然入鼻,他心神一荡,竟然说不出话来。再低头看红衣女郎时,不知何时,红衣女郎的长裙已悄然落地,一具雪白耀眼、曼妙无比的胴体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只觉眼前白光一闪,脑海中一片空白。
红衣女郎妩媚一笑,柔若无骨的身子轻靠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轻轻地柔柔地道:“如此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还不抱住妾身更待何时?”
陆一飞便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将这只有天上才有的尤物轻轻地,轻轻地拥在怀中。就在这时,他脑海中再次闪过一道电光,那电光是一个身影,是一句话语,是一个眼神,是一滴泪水。那道电光就是陆蒹葭。他似乎又清醒了一点,想放开怀中这具美丽诱人炽热无比的胴体,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衣服已被那双在他身上上下游动的纤手轻轻剥去,红衣女郎那火一样的身体,火一样的唇,火一样的欲望,火一样的心,已向他排山倒海般压过来,压过来……
床上的鹅毛被软得像云堆,陷进去的人不是爬不起来,而是根本就不想爬起来。红衣女郎也由仙女变成荡妇。她宛如斗志昂扬的骑士,一声长啸,翻身上马,跨上陆一飞的身体,激情高涨,嘴里喝喝有声,正欲打马高歌,纵情驰骋,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如痴如醉,呻吟放纵之声盖过了任何声音。敲门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最后终于像一支利箭射入她的心脏。她长吟一声,翻身落马,气未平,心未静,不满地喝问道:“什么事?”
门外有个女孩的声音回道:“禀主子,主上来了。”
红衣女郎大吃一惊,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慌乱,急忙翻身下床,披上衣裙,打开房门,问:“他在哪里?”
陆一飞抬眼一望,看见门外站着一位蓝裙少女,丫鬟打扮,长相清秀,细看之下,又觉得十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主上已到大门外。”蓝裙少女一边回着主子的话,一边将目光悄悄地从房间里扫过,看见正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的陆一飞,怔了一下。
红衣女郎一边整理衣裙抚拢乱发,一边满脸不快喋喋抱怨道:“这个没用的男人,身体瘦得像一根甘蔗,就是跟他睡上一百夜,也休想从他那里榨出半点水分来。”
蓝裙丫鬟似乎有些担心地道:“主上平日要召幸主子,只需派人来通传一声即可,这日为何屈尊亲身前来,是不是他已对主子有所怀疑?”
红裙女郎得意一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主上对我宠爱有加,这晚亲身前来,便是很好的证明。”
蓝裙丫鬟忙笑道:“如此说来,奴婢得恭喜主子了。”
红裙女郎十分得意,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狡黯一笑,道:“现在说恭喜还为时尚早。”她看看陆一飞,忽然扭头叫道:“小珍!小珠!”
小珍、小珠两个小姑娘闻声,慌忙跑出来。
红裙女郎指指床上的陆一飞,道:“暂且多留他一晚,你俩先把他带下去好好看管着,待明天晚上我再来好好享用。”又对那蓝裙丫鬟道:“你随我去见主上。”
红裙女郎领着蓝裙丫鬟匆匆而去。
小珍、小珠走进房来,向陆一飞道了一个万福:“公子,请随奴婢到厢房休息去吧。”
此时陆一飞已彻底清醒过来,穿好了衣服,点点头,随两个少女走到门口。忽然,他看准时机,趁其不备,用力推开两人,冲出房门,夺路而逃。
刚跑两步,脚下忽然绊着一件东西,踉跄一下,“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膝盖被摔得隐约作痛,眼前金星乱冒。
他回头一看,绊倒自己的居然是小珍的一只脚。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小珍、小珠看起来虽然娇小玲珑、弱不禁风,其实却身手敏捷、身怀武功。
若在平时,这两个小丫头武功再了不起,也绝非他帝京小神捕陆一飞的对手,可眼下自己功力尽失,形同废人,居然连两个弱质少女也可以欺侮他,不禁悲从中来。
小珍、小珠仍旧看着他嘻嘻一笑,似乎什么事也不曾发生,扶起他继续向前走去。走过一条走廊,经过一处庭院,两个少女把他带到一间没有灯光的小房子里,房中空荡荡冷清清的,除了一把椅子和一张小桌,别无他物,与其他房间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
小珠把他推进屋,道:“公子,请你暂且在此委屈一宿。我俩就在门外侍候着,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两人转身出门,锁上了房门。
陆一飞举目四望,只见这间房子比其他房子结实多了,门厚窗牢,不要说他现已失去内力,就是平时,也不一定能从这里轻易逃出去。看来,自己已注定命丧于此了!
此念一闪,不觉悲由心生,十分沮丧。他颓然坐下,心中忽然想道:葭妹此时在干什么呢?她会想我吗?她又怎会想到,她的一飞哥现已形同废人身陷龙潭生死难料呢?
他坐着,想着,由于连夜奔波,频频遇险,一路担惊受怕,现在已觉疲惫不堪,头脑中晕乎乎的。一阵睡意涌上来,他接连打了几个呵欠,竟在不知不觉中靠着椅背,进入了梦乡。
梦中,什么也没有,只有陆蒹葭,只有她那晶莹的泪珠。她的眼泪不停地流着,把他的心也流碎了。
不知睡了多久,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猛地惊醒,睁眼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少女,正是先前那个蓝裙少女。
他微微一惊,刚要开口,蓝裙少女忙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朝他轻轻“嘘”了一声,然后从身上掏出一只粉红色的小药瓶,递到他手中道:“公子,这里面是曼陀罗花毒的解药,你中毒太深,多闻几下,便可化解体内所有花毒,恢复如初。”
陆一飞大觉惊奇,半信半疑地接过药瓶,看着她问:“姑娘,你是——”
蓝裙少女朝他莞尔一笑,道:“公子,你不记得我了?在胭脂楼里,有个胖男人欺侮我,你还救过我呢!”
陆一飞一怔,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少女竟是他追踪徐梦痕到胭脂楼里遇见的那个玲珑姑娘。
他惊讶地问道:“玲珑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玲珑道:“我本身就是这儿的丫鬟,只因前段时间胭脂姑娘身边缺人,所以主子就叫我过去胭脂楼帮忙。”
陆一飞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主子跟红胭脂是一伙的?”
玲珑道:“不能这么说。胭脂姑娘将自己在胭脂楼物色到的英俊青壮年男子送给主子们,并以此赚了大钱;而主子则利用她为自己挑选中意的男子来满足自己。她们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而且与胭脂姑娘合作的主子很多,远不止我们家主子一个人。”
陆一飞盯着她问:“那你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家主子到底是什么人?这里不会是真正的仙境,你家主子也不会是真正的仙女吧?”
玲珑笑道:“什么仙境、仙女,那是骗你这种人的。”但是,话至此处,她忽然停住,看着他换了另一种语气正色道:“好了,公子,我只能向你说这么多了,要是再多说半句,我和我家里所有的人都会没命的。你快走吧!按照惯例,主子利用完你之后,不会留下活口。我来救你,已是冒着杀头的危险了。”她拿出一把三尺七寸长的剑交给他:“这是你的剑,我顺便给你带来了。门外的小珍、小珠两个丫头已被我暗中引开了,但很快就会回来。你恢复体力之后,赶快走吧!”
陆一飞还想问她点什么,门外远远地已传来了脚步声。玲珑脸色一变,急道:“公子,多谢你那晚的相救之恩,我能力有限,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了。我先走了。”说罢,急忙退出房门,从门前花圃中的小路上快步离去。
陆一飞不敢多考虑,急忙拿起解药,揭开瓶盖,一缕清香飘然而出,他急忙用力吸了一口,顿觉全身一振,十分清爽。再闻几下,顿感心明眼亮,脑海中一片澄明,腹部发热,体内真气涌动,内力充盈,犹胜从前。
他大喜过望,忙将剩下的解药藏好在身上,提剑跃出门去,却正与去而复回的小珍、小珠撞个满怀。
两个少女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被陆一飞快如闪电点中哑穴,呆在那里。
陆一飞念她俩只是奉命行事,并无大奸大恶之举,并且对自己也还算“客气”,便也不为难她们,将她俩僵直的身子移到门边,关好房门,乍一看去,似乎她俩仍在守门,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此时此刻,他当然不想就此离开。内功一恢复,他顿时胆气倍增,决定再闯龙潭虎穴,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他回忆着先前小珍和小珠带他走过的路线,似乎是先经过一条走廊,然后再穿过一处院落。他一边用心回忆,一边循着原路走回去。
果然不出所料,走廊的尽头就是他先前所见到的那排装饰华丽外表气派的房子。但他记不得他与红裙女郎待过的是哪间房子,正想从头开始,一间一间找过去,忽听身侧不远处有人朝他大喝道:“什么人?干什么?”
他一惊,举目细看,这才发现在这排房子的四周黑暗处竟隐藏着许多手持利刃、锦衣华服官差模样打扮的人。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离他最近的一名官差已举刀向他劈过来,同时嘴里大喊道:“有刺客!”
陆一飞仓促之中,拔剑接了他一招,不由得暗自称奇,对方刀猛力沉,招式精妙,绝非一般的官府差役,只怕大有来头。斜目一看,对方又有七八名帮手涌来,均是身手敏捷、气势不凡之辈。
陆一飞权衡一下,觉得久战下去于己不利,再说此地情形他心中已有底,不如及早脱身为妙。去意已决,如风剑剑出如风,唰唰唰,一连三剑,快如闪电,狠似毒蛇,分刺对方全身三处大穴,迫得对方不得不连退三步,待要反击之时,陆一飞已双脚住台阶边的石柱上轻轻一蹬,手搭房檐,身轻如燕,人已跃上屋顶,踏着琉璃瓦片如飞而去。
跃过几排房屋,回头见身后无人追来,这才略微松口气,站在最高的一处房顶举目四望,四面房连房屋连屋,屋宇连绵不绝,光线明明暗暗,一时之间竟辨不出身在何处,更不知出路在何方。
陆一飞正自犹疑不决,忽然发现脚下是一道幽长的九曲回廊,似乎正是他刚下马车时那白袍男子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后带他走过的一段路。他心里一动,翻身跃下欲探究竟,但人在半空,一股杀气倏然袭来,一支长剑已从一个他绝对没有想到的方向悄然刺来,直指他前胸。
陆一飞虽惊不乱,身子悬空,双脚“抱”住廊檐下的一根石柱,身子一旋,已转到石柱后面,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对方长剑刺空,他人已凌空翻身,跃上走廊。
走廊里灯火通明,但却空无一人。芒刺在背,杀气已从背后袭来。陆一飞忙暗运真气护住全身,同时转身。一个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背后。
来者四十余岁,白衣长衫,手提一柄三尺长剑,剑未出鞘,杀气已出鞘。此人仿佛是一具从棺材中走出来的尸体,全身上下透着彻骨的寒气,冷冷地注视着他。脸色苍白,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表情,便是一种最可怕最危险的表情。陆一飞怔住了,来者就是那个带他进入此间,被小珍、小珠称为高先生的白袍男子。
陆一飞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如风剑,盯着对方道:“阁下是什么人?”
白袍男子道:“要你命的人。”
陆一飞冷冷地问道:“你一定能要我的命?”
白袍男子看着他道:“年轻人,你有这种想法,不但危险而且愚蠢。因为本人出道武林三十余年,还从来没有遇上一个我杀不死的人。”
陆一飞笑了。陆一飞没有动。他在看对方的剑,剑长三尺,剑脊微凸,锋芒毕现。剑身镌刻“无情”二字,细如发丝,极难入目。此剑一出,天地间寒气陡增,杀气更浓。
陆一飞盯着这柄剑,盯着剑身上的两个字,忽然全身一震,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之色。他退了一步,吃惊地问:“难道、难道阁下就是帝京两大高手之一、号称剑出无情的无情剑客高杰?”
对方双目如电,盯着他一字一句冷冷地道:“有些见识。”
陆一飞忽然眼睛一亮,如一道金光闪过天边,瞬间扫尽天地间无边的黑暗,所有围绕在他脑海中悬而未决的疑问在这一刻豁然贯通,所有真相都在他脑海中变得清晰明了。
他脱口说道:“连徐梦痕这样的成名高手都被人一剑穿心,我早就应该想到,放眼帝京,除了像你剑出无情无情剑客这样的绝顶高手,又有谁能办得到?”
高杰道:“你的确早就应该想到,一剑穿心过,连毙十九命而未留下丝毫痕迹,这样干净漂亮的案子,除了我高某,谁又能做?”
陆一飞盯着他道:“你说你只杀了十九个人,难道快嘴书生梅瘦竹不是你杀的?”
高杰道:“高某杀人,杀了便是杀了,绝不会不承认,但阁下若将别人杀的人也算在高某名下,那高某可不大乐意。”
陆一飞一怔。“是他?梅瘦竹是他杀的!”他忽然跳起来,兴奋地道:“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高杰问:“你明白了什么?”
陆一飞道:“我明白了你就是帝京连环血案的直接凶手,同时也明白了谁是这起系列杀人案的帮凶,哪些人是躲藏在幕后的真凶。总之,该明白的我全都明白了,想明白的我全都明白了。”
高杰的眉头渐渐缩拢,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这下,你就更加没有可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了。”
不待对方拔剑,他已身形一转,带起一阵龙卷风,身体陡然拔高五尺,三尺无情剑如毒蛇吐芯,在半空之中连挽三朵剑花,分刺陆一飞前胸三处大穴。
陆一飞一怔,那神秘黑衣人在树林里暗袭徐梦痕时,不也正是用的这一招吗?
高杰与神秘黑衣人,一白一黑,剑法竟又如此相似,都是一剑穿心,致对方于死地。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此时此际,杀气已侵入肌肤,他无暇多虑,忙“呛啷”一声,拔出如风剑,三尺七寸长的剑身,在灯光下耀眼夺目。
如风剑出,剑出如风。一道闪电般的剑光,迎面斩断对方杀气。无情剑剑势受阻,威力顿减,三剑皆刺空,从对方身侧而过。
高杰不由得对他多看了一眼,道:“武林青年一辈中,像你这样的高手并不多见。”
陆一飞持剑而立,抚剑一笑,道:“江湖年长一辈中,像阁下这样恃强凌弱、嗜杀成性的人物也并不多见。”
高杰看着他,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剑出无情的三尺无情剑悄然出手,没有声音,没有变化,没有剑花,没有任何预兆,有的只是速度和杀气。仍然还是那一招“一剑穿心”,长剑去如闪电,以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直刺对方胸口。
最直接最简单的招式,往往也最有效。
陆一飞对他这招“一剑穿心”早已心中有数,而且早已想好了破解的办法。
他想好的破解之法就是,根本不去破解它,而是在对方出剑之时,自己也出剑,在对方长剑直刺自己胸口之时,自己的长剑也刺向对方胸口。
——要对付那些简单直接快捷的招式,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比对方更简单、更直接、更快捷。
陆一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高杰的无情剑刺过来,他的如风剑也同时刺了过去。招式相同,出剑的时间相同,攻击目标的部位也完全一致。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剑比对方更快,更准,更狠。
“扑哧”一声,这是剑尖刺入身体的声音。鲜血飞溅。高杰呆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恐怖而滑稽。他的剑,在距陆一飞一寸远的地方停住。他心中一痛,终于尝到了被人一剑穿心的滋味。这滋味并不好受,但他必须承受,这就是嗜杀者的下场,这就是失败的代价。
玩火者必自焚,杀人者必被杀。
他表情痛苦,双目暴瞪,看着陆一飞,吃力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陆一飞道:“在下陆一飞。”
高杰踉跄一步,差点倒下,道:“原来是帝京小神捕陆一飞,怪不得有这么好的身手。”他喘了口气,又颤动着嘴唇,问道:“陆、陆天沉是你义父,是不是?”
陆一飞道:“正是。”
高杰再也支撑不住,脚步凌乱,如醉汉一般向后退去,嘴里喃喃说道:“很好!很好!很好!”连说三声,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喉结一抖,一口鲜血喷出,倒地身亡。
陆一飞看着他的尸体,轻叹一声,从他身上拔出长剑,还未来得及拭尽剑尖血迹,便听脑后倏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又有利器袭到,他转身已经来不及,忙将头一低,一支利箭带着一阵劲风,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叭”的一声,射在前面的一根石柱上,箭尖竟没入数寸。这是何等可怕的硬弓强弩,这是何等厉害的弓箭手!
他回头看时,身后已有一排手持强弓,背负利箭的弓箭手朝他涌来,一边向他搭箭狂射,一边齐声大叫道:“刺客在这儿杀人啦!大伙快过来!快过来!”
四下里呼应之声顿起,看来对方还有不少人手正朝这边涌来。乱箭如雨,已近在面前。陆一飞急忙抓起高杰的尸体挡在跟前,只听“噗噗”之声不绝于耳。他身形一掠,如飞鸟一般,向着走廊另一头奔去。走廊的尽头是一处围墙两扇大门,大门紧闭,门下站着两排手持长枪的护卫,正对着陆一飞虎视眈眈。
陆一飞脚步缓了一缓,身边便有几十支利箭呼呼射过。他轻轻一跃,纵上墙头,身后的利箭便也紧跟着射到了墙头。他不敢停留,急忙翻身跃到墙外。
墙外有一条小路,路边有一座假山,山前有一处葡萄架。小路两头,脚步杂沓,杀声阵阵,均有弓箭手向他冲来。而身后的喊杀之声也越来越近。四面受敌,只要他稍不留神,就会变成一只刺猬。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正欲冒着箭雨冲杀出一条血路,忽然一个脑袋从假山后面悄悄探出来,朝他轻声喊道:“公子,这里四面已被团团围住,紧似铁桶,你冲不出去的。”
陆一飞一怔,定睛一看,原来是玲珑姑娘。
玲珑用手一指,道:“那边葡萄架下有个山洞,是一条秘密通道,可以通向外面。你……”
话未说完,便听她“哎哟”一声叫,一支乱箭贴着她的肩膀飞过,吓得她掉头就跑。
陆一飞用剑挡开几支射到面前的利箭,急忙跑到葡萄架下,撩开藤叶,果然露出一个山洞。山洞内里宽阔,洞口有若隐若现的车辙,想必那辆神秘马车送他进来时经过的秘密通道就是这儿了。身后追兵已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他不及细想,急忙钻进山洞。
山洞里阴风阵阵,漆黑一团,他摸索着疾步前行。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走出山洞,看到了外面的天空。天上没有星月,也看不见云朵,先前的狂风暴雨也早已过去。只是令陆一飞没有想到的是,秘密通道的出口居然就在雷公山雷公庙背后。也就是说,那神秘的黑衣人用那辆黑色的马车载着他走了那么远的山路,只不过是为了迷惑他而故布迷阵,围绕着雷公山转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起点而已。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山洞深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就像一阵沉闷的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后,就连脚下的山石也似乎跟着颤抖起来。他浓眉一皱,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向后大步退去。刚退出十余丈远,便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似乎山崩地裂一般,巨响过后,再看那山洞,早已塌陷下来,被岩石彻底堵住了。
他一面暗骂对方用心险恶,一面迈开大步朝山下走去。山风吹来阵阵秋天的凉意,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精神更加抖擞。
天边,阴霾消散,曙光微明。
15
天高云淡,秋高气爽。
三天之后,帝京府衙。总捕头陆天沉正一边坐着喝茶,一边听着几个属下汇报近日侦查帝京连环命案及缉捕凶手的进展情况。
忽然,一名差役前来禀报:“大门外有一位白眉道长求见总捕头。”
陆天沉一怔,道:“什么白眉道长?请他进来。”
少顷,差役领着一个人走进来,果然是一个鹤发童颜发髻高挽的老道人。陆天沉并不认识此人,不由得暗皱眉头。
白眉道长向他施了一礼,道:“陆捕头,贫道有要事相告,请屏退左右。”
陆天沉看了他一眼,见他故弄玄虚,不由得面露愠色,但几个属下还是知趣地退了出去。
白眉道长忙回身关紧房门,忽然叫道:“义父,你不认得孩儿了?孩儿是一飞呀。”说罢,他揭下人皮面具,拔下假眉假须假发,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果然正是帝京小神捕陆一飞。
陆天沉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惊喜地道:“飞儿?果然是你!你怎么这身打扮?连为父也给你瞒住了。”
陆一飞道:“如今印着孩儿画像的通缉令已贴得满天都是,孩儿若不这般乔装打扮掩人耳目,只怕早已成了人家的剑下亡魂,哪里还能见到义父。”
陆天沉尴尬一笑,道:“为父也是迫不得已。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你尚是戴罪之身便越狱而逃,为父不得不下令通缉。不过为父早有交代,任何人不得伤你性命。你这孩子,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叫为父和蒹葭好生为你担心。”
陆一飞一听他提及“蒹葭”二字,心中一痛,问道:“葭妹她……还好吧?”
陆天沉道:“好倒是好,只是为你担心得哭了好几个晚上呢。”
陆一飞心中不觉有些甜蜜,却又有些苦涩,道:“让义父和葭妹为我担心了,全是孩儿不对。孩儿越狱而逃,并非贪生怕死逃脱罪责,而是独自一人查案去了。”
陆天沉看着他眉头一扬,道:“哦?那你查到了一些什么呢?”
陆一飞道:“孩儿已查清此案全部真相,只是还有一些细节尚待证实,但相信彻底破获此案,缉拿凶手,只是朝夕之间的事。”
陆天沉略感意外,目光一闪,盯着他半信半疑地道:“哦?是吗?你且说来听听。”
陆一飞看着他道:“自今年四月至今,帝京各处连续发生血案二十余起,被害者包括兵部尚书原大人的公子原无忌、六合门徐大少爷徐梦痕以及他的未婚妻肖玉儿、快嘴书生梅瘦竹等二十一人。据我所查,这是一桩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的连环系列杀人案。凶手杀人,并非为杀人而杀人这么简单,其幕后还有极其复杂的隐情。”
陆天沉的眉头渐渐皱起来,问道:“有什么隐情?”
陆一飞起身踱步,低头沉思片刻,似乎是在考虑怎样才能把真相更简洁更明了更清楚地说出来。
他抬起头来,缓缓地道:“这桩连环血案与帝京一户豪门人家密切相关。此户豪门,家大业大,富可敌国,美女如云,妻妾成群。但其主人却有一块心病,那就是自己已届不惑之年,家中妻妾虽不计其数,但却并未为他产下一男半子继承香火。偌大的家业,自己百年之后却无人继承,实在令他大伤心神。所以,他休掉了原来的正室夫人,发下话来,众多妻妾之中,若有谁能为他产下子嗣,继承衣钵,便立即扶她为正室夫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妻妾们闻听此言,立即相互争宠,在主人面前各施手段,欲让他在自己肚子里种下子嗣,好母凭子贵,青云直上。但是这些别有用心的女人们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她们发现主人患有肾病,早已丧失生育能力,要想跟他睡觉后生出一个儿子来,那比登天还难。最后她们决定自己想办法让自己的肚子大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有三个人出现了,这三个人就是胭脂楼的红胭脂、无情剑客高杰和那个身份神秘的黑衣蒙面人。”
陆天沉忍不住问:“这三个人在这桩奇案中,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呢?”
陆一飞道:“这三个人在这桩连环血案中,起着最主要最关键的作用。他们三人与那些想生孩子但却又没有办法怀上孩子的女人们一拍即合,达成了一个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的罪恶协定。”
陆天沉道:“什么罪恶协定?”
陆一飞道:“首先,由红胭脂在胭脂楼专门负责物色合适的男子,这样的男子最起码要达到三个要求:年轻力壮、相貌英俊、身体健康。他们事先会准备好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荒野无人的地方,当然,为了安全起见,这辆马车每晚所停的位置都不会相同,有时在京西,有时在城南,有时在山下,有时在河边。当红胭脂物色到合适的人选并用计骗其上了这辆黑车之后,便飞鸽传书通知神秘黑衣人前去赶车。为了以防万一,神秘黑衣人绝不会揭开车帘去探视坐在车子里的人,更不会跟他讲话,所以大多数时候,神秘黑衣人也不知道车上坐的是什么人,坐车的人也不会知道赶车人的身份。神秘黑衣人的任务就是将马车经由秘密通道赶往这户豪门宅院的后门口,然后以拍门为号,通知早已在豪宅中等候的高杰出来接人。然后由高杰负责将‘猎物’带给有需要的豪门怨妇们‘享用’,一来可以用这英俊男子来慰藉她们寂寞的心灵,二来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怀上身孕,好让自己在主子面前更加得宠。享用完毕之后,为了不泄露个中秘密,当然不能让‘猎物’留下活口。于是,这些‘猎物’还在温柔乡中迷醉便被高杰一剑穿心,刺于剑下。然后又连夜将其尸体运出,弃于荒野,可谓神不知鬼不觉,毫无痕迹……当然,每完成一次这样的交易,那些受益的女人们都会付给他们三人一笔相当不菲的报酬。”
陆天沉边听边想边点头,道:“你的推理有道理。”
陆一飞接着道:“这样的交易他们一共做了十八次,都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半点把柄。但就在他们做第十九次交易时,却出现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那就是第十九只‘猎物’徐梦痕因为心脏位置与常人不同,所以逃过一劫,侥幸活了下来。”
陆天沉接口道:“这无疑是对红胭脂、高杰和那神秘黑衣人的最大威胁。”
陆一飞点头道:“不错,只要徐梦痕还活着,他们三人所干下的罪恶勾当就随时有可能暴露出来。所以,如果他们三个想要活下去,就必须置他于死地,以绝后患。这次动手杀他的并非高杰,而是那个神秘黑衣蒙面人。第一次夜袭六合门,由于徐梦痕的未婚妻肖玉儿拼死相救,所以以误杀肖玉儿而告终。”
陆天沉道:“但是显然神秘黑衣人不会就此罢手。”
陆一飞道:“是的。徐梦痕清醒之后,决意自己动手调查此事,亲手报仇。为了不让红胭脂认出他,他先化了装易了容,然后再次来到胭脂楼,为的就是让红胭脂再次引导他坐上神秘黑马,找到杀他的人。但是不幸的是,笑婆婆的易容术虽然骗过了红胭脂的眼睛,却瞒不过神秘黑衣人。他一路跟踪,终于在城南大红门外的那片树林里找到了杀他的机会,一剑穿心,从背后杀死了他。但令他感觉到不妙的是,他的杀人行径被辣手捕快杜五跟踪发现了,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又杀了杜五叔。他杀了杜五叔之后,体力已消耗过半,这时却忽然发现树林里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与我交手一个回合之后,他已试出我的武功高低,觉得要杀我远不如杀徐梦痕和杜五叔那么容易,所以并不与我久战,而是设下阴谋,嫁祸于我,使我成了杀死徐梦痕和杜五叔的凶手。而神秘黑衣人杀人之时,为了迷惑别人,用的也是和高杰相同的招式,徐梦痕和杜五叔的死法与帝京连环血案中被害人的死法完全一致,都是一剑穿心,当场毙命。所以别人完全可以认定,杀死徐梦痕和杜五叔的凶手,也就是帝京连环血案的凶手。如此一来,我就成了帝京连环命案的凶手,被关进了大牢。”
陆天沉忍不住皱眉道:“如此看来,为父那时将你关进大牢,是中了那厮的奸计了。”
陆一飞淡然一笑,未置可否,道:“我逃出大牢,沿着徐梦痕留下的线索,一路追查下去,最终通过红胭脂坐上了那辆神秘的黑马车,潜进了那户豪门宅院,几经惊险,终于杀死了那个嗜杀成性的杀人魔头高杰。逃出来之后,我又花了三天时间,仔细调查,一一为自己的推理找到相应的证据。”
陆天沉听到此处,眉头一展,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感觉到他的推断很有道理,凝神想了一想,又看着他问:“你说了这么多,那么,你所说的那户豪门之家,究竟是帝京里的哪一户哪一家呢?”
陆一飞皱眉道:“这就是这个案子中最关键的一点,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难查实的一点。试想帝京之地,天子脚下,侯门公卿众多,我若一家一户去查,只怕查上三年也不会有结果。就在这时,我想起了快嘴书生梅瘦竹之死。”
陆天沉一怔,道:“难道梅瘦竹之死,也跟这件案子有关?”
陆一飞点头道:“有,非但有关,而且还有很重要的关系。他是被神秘黑衣人所杀。但是,神秘黑衣人为什么会杀他呢?我们前一天才在望江楼听他讲关于宫闱中留与不留的故事、关于当今皇上废弃皇后娘娘的新闻,为什么他讲完这段故事第二天就被人杀死在家中?这是巧合,还是因为他讲的这段故事无意中得罪了神秘黑衣人,或是无意中泄露了他的秘密,所以血溅床榻横尸家中呢?”
陆天沉盯着他道:“你猜想到的原因,一定是后者,是不是?”
陆一飞道:“不错,神秘黑衣人虽然凶残,但却还不是一条无缘无故随便杀人的疯狗。所以我推测,是第二个原因的可能性极大。梅瘦竹所讲的宫闱中留与不留的故事,历朝历代都有发生。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在想,皇上说‘留’的妃子,当然就一定得‘留’上,但是如果是由于皇上的原因,敬事房记录簿上记录着该‘留’的妃子而没办法留下龙种,那么这个妃子又该怎么办呢?这个时候,她是不是比任何时候都迫切需要一个年轻英俊身强力壮的男子来使自己怀上身孕呢?”
陆天沉已隐约猜出他的想法,盯着他吃惊地道:“难道,难道……你怀疑……?”
陆一飞点头打断他的话道:“不错,我就是这么怀疑的。而且我已查实,事实上的确是如此。”
陆天沉显然不相信他的话,看着他皱眉道:“你千万别胡乱猜测,此事体太大,若有半分差错,不但你我父子人头落地,只怕还会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陆一飞微微一笑,道:“义父放心,孩儿当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会下此结论。那天晚上,高杰蒙上我的双眼,把我拖下马车,在走过第一道门槛时,我的头故意在门边重重磕了一下。事后我发现自己的头皮被磕破流血了,而且我也相信,那门边也一定留下了血迹。于是我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潜入皇上后宫,一扇门一扇门地查下去,最后终于被我找到了那扇门,也找到了门边那一小块若隐若现毫不起眼的血迹。”
陆天沉一愣,道:“是吗?那是谁的门呢?”
陆一飞道:“据查,那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张贵妃住处的后门。尽管那里的环境与我那晚第一次所见到的已经大不一样,假山没了,小路没了,葡萄架没了,秘密通道也被炸平了,但是那块门上的血迹,却因为没有人注意到而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
陆天沉脸色一变,连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盯着他惊骇地道:“你、你的意思是说、是说……”
陆一飞道:“不错,我说的这户豪门之家,就是皇宫。我说的那位失去生育能力的豪门主人,就是当今皇上。而那个被主人休掉的正室夫人,就是现今身在冷宫的正宫娘娘。而那些与红胭脂、高杰和神秘黑衣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女人,就是当今皇上后宫中的妃子们。”
陆天沉脸色大变,身形踉跄,向后连退几大步,一屁股跌坐下去,目光凌乱,惊惶失措,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没有人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样的真相,绝对没有人会想到。他反反复复喃喃道:“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陆一飞叹息道:“我也知道,这样的结果太出人意料,也太荒唐!”
良久,陆天沉才从惊惶中回过神来,看着他道:“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究竟谁是那个神秘黑衣人呢?”
陆一飞看了他一眼,轻轻叹口气,踱到窗前,目视窗外,不无遗憾地道:“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破案也是一样。本来我以为只要找到胭脂楼的红胭脂,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但我没有找到她,找到的只是她的尸体。她已于三天前被人杀死,弃尸荒野,死因仍是一剑穿心。显然,是有人知道阴谋已经败露,为了不让我找到她从她嘴里掏出更多的秘密,所以抢先一步杀了她。”
陆天沉道:“杀她的人当然就是那个神秘黑衣人。”
陆一飞道:“所以现在,神秘黑衣人的身份就成了一个谜,也许是一个很快就可以解开的谜,也许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谜。”
陆天沉似乎心有不甘,问道:“难道除了红胭脂,就再也没有人见过神秘黑衣人的庐山真面目吗?”
陆一飞想了想,道:“也许还有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
陆天沉一怔,急忙追问道:“这个人是谁?”
陆一飞淡然一笑,道:“就是他自己。”
陆天沉“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不再说话。
陆一飞从窗外收回目光,回头看他,嘴唇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话,但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就在这时,他忽然闻到一阵香味,一阵奇怪而又熟悉的香味。等他脑海中闪过“曼陀罗花”四个字时,已有几缕奇香奇毒的气体钻入鼻孔,吸入身体。
他全身一震,身子顿时软绵绵的,摇晃几下,几欲摔倒,急忙伸手扶住身旁一把椅子,吃力地坐下来。坐下之后,他便全身虚脱,手脚酥软,再也没有半分力气站起来。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着陆天沉,吃惊地道:“义父,你、你……”
陆天沉在他跟前来回地踱着步子,但脚步缓慢而沉重,他的脸色也忽然沉下来,双目中闪烁着阴冷而可怕的精光,盯着他道:“一飞,不是为父想要杀你,实在是你太聪明,为父不得不杀你,你休怪为父绝情!”
陆一飞似乎在一时之间尚未反应过来,看着他惊诧地问:“义父,这、这是为什么?”
陆天沉紧紧盯着他,冰冷的目光就像两把利剑想要将他的心脏刺穿一般。
陆一飞惊得目瞪口呆,睁大眼睛道:“你、你就是那个神秘黑衣人?”
陆天沉道:“不错,我就是那个神秘的黑衣蒙面人。当我以帝京府衙总捕头的身份出现时,我的兵器是一根飞链;当我以神秘黑衣人的身份出现时,我使用的兵器就是一柄精钢软剑。那天在城南大红门外树林中,我没有杀你,并非我当时杀不了你,而是实在不忍心杀你,因为你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虽非我亲生,但我一向将你视若己出。况且你当时所知并不多,对我们尚未构成重大威胁,所以我并未杀你,只是嫁祸于你,把你当作杀人凶手关进了大牢。本想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大牢里,不再插手调查这件案子,待风声过去之后,再放你出来,就没事了。谁知你、你却越狱而逃,屡屡破坏我们的计划。现在,你已杀了高杰,一切都被你知道了,我若不杀你,迟早都会被你所制,而且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人会因此受到牵涉,受到伤害。”
陆一飞看着他,看了许久,他已经确信他说的是真话,因为陆天沉的脸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难看过,口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认真过。他沮丧地垂下头去,长叹一声道:“看来我是百密一疏,功亏一篑。但是,如果你真的就是神秘黑衣人,那你又为什么要杀杜五叔呢?他可是你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呀,在树林里,你放过了我,却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呢?”
陆天沉冷笑道:“你的想法太天真了。你知道杜五是什么来头吗?他其实是当今被打入冷宫的皇后娘娘杜雪妃的亲叔叔。杜雪妃失宠被废,你说他会帮谁?他当然要极力帮助杜雪妃争回昔日母仪天下的位置。而要帮杜雪妃重新坐上皇后宝座,最重要的一条是什么,你知道吗?”
陆一飞想了想,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千方百计阻止别的妃子抢先登上这个位置。”
陆天沉点头道:“不错,如果别人捷足先登,杜雪妃再想重新当正宫娘娘,那就难于登天了。所以杜五其实早就在怀疑我,跟踪我,调查我,希望能通过我找到皇上的其他妃子背叛皇上的证据,然后再通过杜雪妃在皇上面前揭发那些妃子,让她们在皇上面前失宠。这样一来,在杜雪妃重新争夺皇后宝座的过程中,就少了许多强有力的对手,取胜的机会就会更大。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你说我不杀杜五行吗?”
陆一飞道:“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神秘黑衣人的剑法与无情剑客高杰的剑法完全相同,两人杀人的手法也完全一致,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甚至我一开始还从肖玉儿身上的伤口判定杀她的神秘黑衣人就是第一次杀徐梦痕并将之弃尸定安桥下的凶手。看来神秘黑衣人是在刻意模仿高杰杀人,为的就是要让人误会所有的人都是同一个凶手杀的,都是高杰杀的,但我总觉得能将高杰的剑法模仿到如此能够以假乱真的程度,似乎不太可能。”
陆天沉微微一笑,道:“你果然聪明绝顶,连这一点也被你看出来了。其实我根本就不是在模仿他的剑法,我所使用的本来就是他的剑法,因为、因为我和他原本就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陆一飞大吃一惊,而又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俩竟是同门师兄弟,难怪剑法那么相似。帝京里的两大绝顶高手,竟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同门师兄弟,这太出人意料了。”
陆天沉冷冷一笑,道:“这个世界上,你意料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
一切都已明了,陆一飞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去,沉向万劫不复和深渊。他盯着陆天沉的脸看着,似乎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答案,但是他的脸上只有阴冷的笑容。
陆一飞轻轻地摇着头,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义父,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天沉冰冷阴沉的脸上掠过一丝难言的痛苦,似乎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心底最痛楚最无奈最伤心的那一根心弦。
他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他,没有说话,许久,一声叹息传来。双眉一皱,忽然,一线杀机自他眼中闪过。他突然转身,手腕一抖,七尺金钢飞链倏然自他手中飞出,如蛟龙出海,如天边闪电,如万钧雷霆,直向陆一飞的眉心印堂击去。
陆一飞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内心的变化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就在飞链击来的那一刻,他的心情不是害怕,不是恐惧,而是心痛,而是失望。一种心痛的失望。
就在飞链袭来,几乎已经击到他头上的那一刹那,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陆一飞屁股下面的椅子未动,但他的人却已像脱兔一般,向后蹿出好几尺远。“叭”的一声巨响,他刚才坐过的那把椅子被飞链击得粉碎。
陆天沉如见鬼魅,脸色大变,惊恐地盯着他,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你、你……”
陆一飞拍拍身上的灰尘,淡淡一笑,道:“其实我早已知道你是神秘黑衣人,所以为防万一,在来见你之前,我就把曼陀罗花毒的解药藏在了胸前的衣服里。对了,忘了告诉你,这瓶解药是皇上后宫中的一个小姑娘送给我的,想不到在这里又派上了大用场。我早已打开瓶盖,只要我轻轻低一下头,即可闻到解药。所以,你这种奇香奇毒的曼陀罗花香对于我来说,早已不起任何作用了。”
陆天沉怔在那里,讷讷地道:“你、你说你早就知道我是神秘黑衣人了?这、这怎么可能?”
陆一飞道:“其实我早就已经怀疑你了,原因有两点。其一,你在城南大红门外那片树林里一剑刺穿徐梦痕的心脏置他于死地之时,就已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徐梦痕的心脏与常人有异,而知道他的心脏生在偏右一边的人并不多,只有你我、杜五叔和徐梦痕的父母以及他的未婚妻肖玉儿,另外还有检查出他心脏有异的帝京名医清虚观无极道长。而肖玉儿早就被杀,除了我自己,就只剩下五个人了。但是神秘黑衣人在树林里杀徐梦痕之时,杜五叔就潜伏在我身边不远的灌木丛中,所以他的嫌疑也可以排除。这样一来,就可以肯定地说,这个神秘黑衣人就是你、徐老爷子及其老夫人和无极道长四个人中的一个。但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是没有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你身上,因为我当时实在没有理由怀疑自己这位一向秉公执法、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受人尊敬的义父。”
陆天沉问:“那你最后又是如何怀疑到我头上来的呢?”
陆一飞道:“引起我怀疑的是第二个原因。记得那天晚上,我在安定门外雷公山雷公庙前坐上那辆神秘的黑马车时,替我赶车的人正是神秘黑衣人。当时风狂雨急,这个神秘的黑衣车夫把车赶得飞快,以至刹车不及,差点儿连人带马一齐坠下万丈悬崖。就在这危急时候,风吹起车帘一角,我刚好看见神秘黑衣人及时挥出手中马鞭,在空中挽了一个圈,稳稳地套住马头,勒住了飞马。”
陆天沉一怔,道:“这难道又有什么不对?”
陆一飞道:“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你难道没有感觉到,若把这神秘黑衣人手中的马鞭换成你的飞链,那么他悬崖勒马所用的招式,岂不是跟你那招‘星云锁链’的独门绝招完全一致吗?”
陆天沉皱起眉头,回想片刻,觉得不无道理,颓然叹道:“所以从那时开始,你就重点怀疑我了?”
陆一飞点头道:“不错。但是,那时我也仅仅只是怀疑,因为我还是无法相信,威名远播的帝京神捕陆天沉,怎么可能会与杀人恶魔高杰、青楼妓女红胭脂混在一起狼狈为奸呢?”
陆天沉道:“所以你今天回到帝京府衙设下这个陷阱,为的就是试一试我到底是不是那个神秘黑衣人?”
陆一飞黯然道:“是的,你都已经亲口承认,我又还有什么话说呢。”
陆天沉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手提飞链,紧紧地盯着他道:“世事难料,成王败寇,我们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话音未落,手中飞链已出其不意,毒箭一般向陆一飞飞袭而去。
陆一飞早有防备,侧身让过。他刚舒口气,飞链的另一端又如风而至,宛如一条力裹千钧的铁鞭,横扫他上半身。陆一飞下身不动,身子向后一仰,一个“铁板桥”的招式,身子像一把张开的硬弓一样仰撑在地上。飞链带着呼呼风声,贴着他的衣服扫过。
飞链一过,他即向后一翻,站直了身子,道:“义父,从刚才坐在椅子上起,孩儿已让你三招,权当报答您的养育大恩。”
陆天沉脸色发白,粗气直喘,道:“废话少说,拔出你的剑!”
“好!”陆一飞点一下头,左手提剑,缓缓横在胸前,却迟迟没有勇气拔出来。
他与陆天沉情同父子,亦若师徒,平日常在屋后山坡拔剑对垒,切磋武艺。但这一次,却已不是相互切磋那么简单。长剑一出,必然见血。想到平日父子其乐融融,今日剑出,立见生死,不觉悲从中来。他的剑,再也没有办法拔出来。
陆天沉须发皆张,怒目而视,猛喝道:“畜生,拔剑!”
陆一飞抬头看着他那张满布杀气扭曲狰狞的脸,知道今日生死一战,已在所难免。与其一再回避退让示弱,不如拔剑面对,全力一战。遂按下心头百般感慨,静下心来,右手轻握剑柄,将长剑一寸一寸缓缓拔出。
如风剑每出鞘一寸,陆天沉的脸色便凝重一分。他知道如风剑剑出如风,一旦出鞘,必然闪电般杀至。所以并不敢有丝毫大意,手持飞链,全神贯注,随时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
陆一飞手中长剑重似千斤,拔得艰难,抽得凝重。拔到最后一寸时,他的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对方长剑欲拔未拔,欲出未出之际,正是自己反击的良机。陆天沉当然不会错过这绝好的机会,手背青筋暴起,双目杀机陡现,手中飞链一如惊雷,猛然击出。
惊雷阵阵,狂风顿起。雷声震耳欲聋,狂风利如刀剑。风雷声中,忽听陆天沉大吼一声,身体如断线风筝,从风雷中猛然横飞而出。
雷停风住,飞链落地。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插在他胸口。是如风剑。
陆天沉脸无血色,双目暴瞪,手指对方,用力吐出五个字:“你……的……剑……好快!”
陆一飞背对着他,站在七尺开外的地方,剑鞘已空,手中已无剑。他说:“如果不够快,它又怎么能叫如风剑?”
陆天沉大势已去,虽只存一息,犹自不甘,全身染血,直直站立,不肯倒下。面目可憎,犹似厉鬼一般。
正在这时,突然“砰”的一声,房门猛地被人撞开,一声娇叱,一条人影闯进门,一道寒光直指陆一飞。
陆一飞微微一惊,左手剑鞘挡开寒光,右手五指如钩,抓向对方咽喉。手指刚一触及对方肌肤,他却已然呆住。
原来破门而入,偷袭之人,竟是陆蒹葭。
就在他愣神之际,陆蒹葭手中的短剑已顺势刺来,重重扎在他的肩头。短剑染红,鲜血涌流。
陆一飞惊道:“葭妹,你……”
“我要替我爹报仇!”陆蒹葭银牙暗咬,短剑划过一道白光,直指陆一飞咽喉。
陆一飞呆呆地看着她。也许对于他来说,真正的伤痛并不在肩上,而是在心里。真正的利剑,并不是陆蒹葭握在手中的兵器,而是她那种怨恨仇视无情绝义的眼神。
他在闭目等死。也许此时此刻,死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短剑眼看就要刺入他的咽喉。“蒹葭,住手!”说这句话的,竟是陆天沉。
陆蒹葭双目含泪,回头看着父亲。陆天沉用尽全身之力,吐出四个字:“不要杀他!”话尽气竭,轰然倒地。
“爹——”陆蒹葭悲呼一声,扔下短剑,扑上去抱住父亲的尸体,泪下无声,肝肠寸断。
陆一飞看着她抽泣的背影,身如木偶,心如刀绞,轻轻靠近,待要出言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陆蒹葭痛哭半晌,忽然扭头看着他,眼神中透出无比怨恨之意,咬牙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陆一飞心情复杂,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他不知该不该告诉她一切,他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她一直尊敬爱戴的父亲,原来竟是一个杀人魔头。
陆蒹葭含泪道:“难道你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曾经亲口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伤害我爹的。”
“我……我……”陆一飞想起几天前她冒险救自己出大牢之时,自己曾站在墙头亲口答应过她的话,不由得心中一痛,半晌无言。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她吃惊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难道、难道你早已知道义父他……”
陆蒹葭点头道:“是的,其实我早就知道我爹就是那个神秘黑衣人了。那晚在城南大红门外那片树林中,神秘黑衣人杀徐梦痕时,树林中除了潜伏着你和杜五叔,还有我也躲藏在暗处看清楚了一切。我自知轻功不如你们,一直与你们保持很远的距离,行动也加倍小心,所以没有人发现我。神秘黑衣人杀人之后,我一直远远地跟踪着他,并最终看见他跑到树林边上脱下黑色紧身衣,揭下蒙面黑布,换上帝京府衙公差锦衣官服,然后走出来带领众捕快闯进树林抓你。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那神秘黑衣人就是、就是我爹……我不忍心看你含冤坐牢,所以将你救出。但又怕你日后查明真相对我爹不利,所以临走之前我又要你亲口答应我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准伤害我爹……但是、但是你、你却……”陆蒹葭说到这里,心痛欲绝,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抱起父亲的尸体,向着门外走去。
“葭妹!”陆一飞拦住她,心潮澎湃,似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陆蒹葭盯着他,双眸中闪烁着犀利的冷光,冷冷地道:“让开!我不会原谅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葭妹,你、你听我说……”陆一飞还想说什么,陆蒹葭忽然抬起右腿,朝他猛然踢出。他只好闪开,看着她渐渐远去的孤独的身影,鼻子一酸,两滴痛苦的眼珠滚落下来……
16
皇宫,御书房。
陆一飞被圣上下旨密召进宫,已是三天以后的事情。
皇上赐坐之后,打量着陆一飞,不住点头,赞许地微笑道:“爱卿风姿秀逸英武过人,果然少年英雄。朕今日特意召你前来,一为一睹你这位名动天下的少年神捕风采,二为论功行赏,表彰爱卿。”
陆一飞毕恭毕敬地道:“破案缉凶乃微臣分内之事,帝京血案频发,已是微臣失职,皇上不加责罪,微臣已受宠若惊。”
皇上呵呵一笑,道:“你侦破此案,诛杀凶魔,为朕去了一块心病,朕当然要重重赏你。朕升你为帝京府衙总捕头兼御前三品带刀侍卫,另赐黄金千两,丝绸千匹,爱卿以为如何?”
陆一飞连忙跪谢。
皇上走下座位,亲手扶起他道:“爱卿一人一剑,日夜追凶,终破此案,可谓孤胆英雄,令朕好生钦佩。朕还要赐你御酒一杯,以示犒劳。来人,赐酒!”
一名老太监应声入内,手托玉盘,盘上摆着一壶一杯。
皇上龙颜大悦,亲手斟满酒杯,老太监将玉盘恭送至陆一飞跟前。琼浆玉液,醇香扑鼻。陆一飞双手举杯,一饮而尽,朗声道:“好酒!好酒!多谢皇上!”
“好!好!好!”皇上放声大笑,连说三个“好”字。
笑声未落,陆一飞忽觉腹中一阵绞痛,喉咙一甜,竟然张口喷出一股鲜血。他双手痛苦地捂着腹部,惊道:“皇上?”
皇上忽然脸色一沉,面布寒霜。
陆一飞大惊失色,头冒冷汗,踉跄而退,喘息着道:“皇、皇上为何赐臣毒酒?”
皇上冷声道:“朕要杀你,原因有二。”
陆一飞脚下又是一个踉跄,几欲摔倒,强撑着站稳身形道:“臣愿闻其详。”
皇上道:“其一,你不该杀死陆天沉和高杰。他二人所作所为,均系奉朕密旨所为,并无死罪。你杀朕两大高手,朕岂能饶你?”
陆一飞一呆,道:“其二呢?”
皇上紧紧盯着他,双目中怒火喷射,似乎要将他燃烧一般,咬牙切齿道:“其二,你坏朕好事。朕年逾不惑,尚无子嗣,乃肾疾所至。朕心有不甘,眼见肾疾康复无望,只好出此下策,以事成之后助其成为武林盟主为条件,拉拢帝京武林高手高杰,让其与陆天沉一起暗中帮助,务必不择手段,使朕后宫妃嫔怀上身孕,以免百年之后江山旁落,天下苍生笑朕无能。但是,你却不知轻重,从中破坏,使朕百年大计毁于一旦。朕不杀你,实难消心头大恨!”
陆一飞闻言,如遭雷击,仰天大吼一声,一股鲜血如箭喷出,然后七窍流血,砰然倒地。
皇上仍难解恨,上前重重踢他两脚,见已身亡,这才唤来两名太监,道:“抬出宫外,弃于荒野!”
17
一年之后,帝京数百里之外。紫竹山上,无名庙内。
一慈眉老僧,席地而坐,手敲木鱼,口颂佛经,表情虔诚,心情平静。微风轻吹,掀起僧袍一角,老僧身下双腿,竟然齐根而断。
忽然,门外飞鸟惊鸣,一位村姑打扮、眉目俊俏的少妇轻盈走来,人未进门声音已到:“爹,刚才我下山买米,看到街上贴出告示,说是皇上喜得龙子,要天下大庆呢。”
老僧闻言,双手合十,轻叹一声道:“真不知此为天下苍生之福,还是为天下苍生之祸也!”
少妇道:“管他是福是祸,反正已与我们无关。”
老僧追昔抚今,愧然长叹,道:“当年若不是一飞一剑刺醒我,我不知还要为皇上充当刽子手到何时呢!”
少妇道:“爹,您别这样说,当初一飞若不是听了您的话,先服下解药在皇上面前假死,又焉能死里逃生,躲过一劫?再说爹,自从你被清虚观无极道长妙手回春,从阎罗王手里救回一命之后,就已离开帝京,且自断双腿,出家吃斋,念佛诵经,忏悔之心,人神共知。往昔之事,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老僧安然一笑,又问:“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飞儿呢?”
少妇轻抚微微隆起的腹部,一脸幸福,微笑道:“近日孩儿腹中略有不适,似是动了胎气。他正在山上为我采集草药呢。”
老僧闻言,双手合十,面呈慈祥,不再说话。
神算天机
案件名称:算命先生诡案
案件编号:无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发生时间:不详
资料来源:《青阳县志》
1
青阳城被改名叫帝京的时候,城里有一个书生叫易之玄,十年寒窗苦读,却屡试不第,最后迫于生计,仗着自己读过几本《易经》《麻衣神相》《玉匣记》之类的书,就在定安桥上摆起卦摊,做起了算命先生。
因为是半路出家,易之玄为人算命,言人祸福,十次倒有九次不准,不但没有挣到多少钱,反而还遭人耻笑。
这一天,卦摊前冷冷清清,一点儿生意也没有。
易之玄正坐在桌子后边打瞌睡,有一位白发老者自街边走过,往他这边瞧了一眼,忽然在他的卦摊前停住脚步,朝他拱一拱手说:“这位先生,我瞧您印堂发青,似乎气色不佳呀!相书有云:印堂色如烟,谨防刃厄在眼前。如果老朽所料不错,今日之内,先生必有血光之灾。先生若就此收摊回家,或可避此厄运。”
易之玄不由得苦笑一声,指指桌边悬挂的“铁板神算”四个招牌大字说:“老先生,您可真会班门弄斧。我就是算命先生,我自己的命,倒还轮不到您来算。”
白发老者见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不由得轻叹一声,摇着头走了。
易之玄眯着眼睛,还想接着打瞌睡,忽然听到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响,睁开眼睛一看,卦摊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这人叫赵大壮,半个月前曾找他算过卦。易之玄忙站起身,笑脸相迎:“客官,您想问卦,还是要……”
“我呸!”
赵大壮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气冲冲地说,“半个月前,我来找你问财运。你给我算了一卦,说是卯月持财,月内必有。只要我往西南方向去做生意,半月之内,定得倍利。老子信了你的鬼话,往西南方向跑了一趟生意,结果赔了几百两银子。你这家伙,满口胡诌,赔我银子来!”
易之玄苦着脸说:“我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哪里还有银子。”
“老子被你害得倾家荡产,你不赔钱,老子就对你不客气!”
赵大壮脸色铁青,忽然掏出一把短刀,猛地往他胸口扎来。
易之玄吓了一跳,使出全身力气猛然挣脱开来,急急忙忙往旁边一闪。只听得“哧”的一声,短刀没有刺中胸口,却在他肩膀上重重扎了一下,鲜血顿时溅出。
赵大壮满脸杀气,手持利刃还想再刺,却被几名路人死死拖住。
易之玄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连卦摊也不要了,掉头就逃。跑过两条街巷,回头见赵大壮并没有追来,这才松口气。
易之玄住在朝天口的一条小街上,父母早亡,又没娶媳妇,家里就他一个人。他捂着流血的伤口回到家,却发现家门口正站着一个人,就是先前那位跟他说过话的白发老者。
他不由得一怔,问:“老人家,您怎么会在这里?”
白发老者微微一笑,说:“我是给你送金创药来的呀。”说罢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倒出些药粉洒在他肩头伤口上。
易之玄只觉伤口凉飕飕的,疼痛立止,也不再流血了。他想起这位老者在卦摊前说自己日内必见血光之灾的话,心中忽然明白过来,眼前这老者,才是真正能未卜先知的高人啊!他扑通一声跪在了老者面前:“老人家,求您收我为徒吧。”
白发老者摇头说:“不行,老朽云游四方,四海为家,无牵无挂,从不收徒。”
易之玄跪在地上倔强地说:“老人家,您要是不肯答应,我就跪在你面前不起来。”
白发老者拗不过他,只得摇头笑道:“那好吧,既然你我有缘,老朽今天就破例收了你这个徒弟。不过为师一向四海为家,散漫惯了,也没有心思留下来教你什么。为师已将自己毕生绝学,著成一部《有字天经》,今日传授于你。只要你读通此经,催财化劫,趋吉避凶,本领绝对不在为师之下。”他一边说,一边从胸前衣襟里拿出一本书,交给易之玄。
易之玄正要伸手接书,白发老者却又将手缩了回去:“不过在传书之前,为师定下两条规矩,你一定要谨记在心:第一,你艺成之后,每天为人卜卦算命断事,不得超过十人;第二,为师与当今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凡入我门下者,不得与官府之人来往,更不准为官府之人算卦断事。否则为师纵在千里之外,也能将你一身能耐收回。”
易之玄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说:“是,师父,弟子记住了。”他伸手接过那本书,只见封面上写着“有字天经”四个篆字,可是翻开一看,里面却是一叠白纸,看不见一个字迹。这哪里是“有字天经”,分明是一本“无字天经”啊!他心中一惊,疑惑地抬起头来,却发现那白发老者不知何时已经飘然离去,不见踪影。
易之玄对着那本没有一个字的《有字天经》参详了三天三夜,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他以为那本书是用隐形墨水写成的,就将一页书纸用清水打湿,结果还是看不见一个字。
第四天晚上,他熄灯后上床睡觉,忽然一阵凉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动了放在桌上的《有字天经》最上面的几页纸,他发现纸上隐约有磷光闪动。急忙跳下床拿起书一看,果然可以看见里面磷光闪闪的字迹。
原来这一本《有字天经》,是用加了磷粉的特殊墨水写成,只有在无灯无火漆黑一团的夜晚,才能看见上面的字迹。
易之玄欣喜若狂,觉也不睡了,拿起书坐在黑暗中仔细研读起来……
2
半个月后,易之玄的卦摊又在定安桥上摆开了。卦摊前挑着一面布幌,上面写着:铁口神断,趋吉避凶;如不灵验,分文不取。
可是人们以前找他算命,从未灵验过,哪里还会相信他?卦摊重新开业数日,也没接到一单生意。
到了第五天,卦摊前才跑来一位哭哭啼啼的中年妇人,请他算一算自己的儿子是凶是吉、什么时候能够回家。
原来这妇人住在宣南坊刘家街,她五岁的儿子十天前丢了,多方寻找未果。她几乎把街上算命卜卦的摊子都问遍了,有相面先生看了她的相后说她泪堂深陷,乃中年骨肉分离之相,这孩子是找不回来了;有算卦先生给她卜卦后说,卦象原神无根,属无生无助,孤立无援,连惊带吓,无法脱身之象,她儿子应是被人拐骗走了,叫她立即报官寻找;还有八字先生排了她儿子的八字,说命主命中缺水,可能已经遇溺身亡,叫她去附近河沟里寻找……
她照着算命先生的话去做了,结果仍然没有儿子的音讯。今天看见这里新摆了一个卦摊,于是又抱着一丝希望前来问卜。
易之玄问明详情,拿出三枚铜钱,连掷六次,得到了一个夬卦。他说:“决而能和,属上上卦。象曰:蜘蛛脱网赛天军,粘住游蜂翅翎毛,幸有大风吹破网,脱离灾难又逍遥。从卦象上看,你儿子确是被人掳走,但不用担心,‘幸有大风吹破网,脱离灾难又逍遥’,只要时机一到,你儿子定可得贵人相助,逃脱此劫。”
妇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又问:“那我儿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易之玄说:“此卦下乾上兑,为异卦相叠。乾为天为健;兑为泽为悦。泽气上升,决注成雨,雨施大地,滋润万物。老天下雨之日,就是你儿子回家之时。”
那妇人将信将疑地回到了家。
第二天,天气陡变,下起大雨。中午时分,一个年轻女人撑着一把伞,将她儿子送回了家。
原来她儿子真是被人贩子拐走,关在了帝京郊外青阳山下一处偏僻的石屋里。最后那个人贩子的老婆瞧见孩子可怜,就趁丈夫不在家,从孩子口中问明他的住址,悄悄将他送了回来。
孩子的母亲回想易之玄的话,无不一一应验,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感激,不但给他多付了十文钱的卦金,还买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在他的卦摊前好好热闹了一回。
此事传开,易之玄名声大振,找他卜卦算命的人渐渐多起来。而易之玄凭着那一本师传的《有字天经》,言人祸福,解灾改运,竟然言无不中,卦无不准。
有位年轻人,父亲重病临危,前来卜卦,得一革卦。
易之玄断曰:临危有救。果于是日酉时得名医救治,亥日痊愈。
又有一年轻妇人,以“亥”字测六岁孩子病情吉凶。
易之玄说:“‘亥’乃孩不见子之象,上是六不全,中是久不得,下是人不长,而且亥乃十二时辰之末,有时穷之意。此儿危矣。”数日后,那孩子果然病亡。
就凭着这言出必准、卦出必灵的神奇本领,不到一个月时间,易之玄的“神算”之名,就誉满帝京,再加上他每日只接待十位问卦者,所以卦金早已水涨船高,由原来的十文钱,涨到了纹银一两。
这天傍晚,易之玄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正要打烊收摊,忽然从定安桥那头跑来一个青衣少年,朝他鞠了一躬,双手恭恭敬敬递上一张请帖。
易之玄接过一看,原来是皇叔街泰丰钱庄的大老板姚泰丰请他明天过府问卦。他收起请帖,对那少年说:“我知道了,烦请回复姚老板,易某明天一早便到。”
第二天早上,易之玄收拾行头,换好衣服,径直来到皇叔街泰丰钱庄。大老板姚泰丰领着儿子姚全,亲自将他迎进屋里。
姚泰丰告诉易之玄,最近泰丰钱庄肇庆分店急需一笔银子周转,他准备从总店调拨十五万两银子过去救急。平常这么大一笔银子调运,都是由他亲自带人押运。但这一回总店事务繁忙,他脱不开身,只好让儿子姚全负责押运事宜。姚全虽然已跟在他身边做事多年,且还在五台山学得一身武艺,但毕竟是年轻人,还从没押运过这么大一笔银子走这么远的路。所以想请易之玄算一算,看看姚全此行是否顺利,可有凶险。
易之玄洗净双手,拿出三枚铜钱,合在双手掌心,闭目静心,喃喃而语:“卦开天地定乾坤,拜请卦神祖师爷,弟子易之玄,今为姚全押运银两去往肇庆一事诚心请示,持请卦神为弟子指引迷津。三枝清香,心诚必灵——开卦!”
他睁开双眼,将铜钱往地上连掷六次。掷完之后,他却瞧着地上的三枚铜钱,眉头微皱,半晌无声。
姚泰丰有些着急,忙问:“易先生,卦象上怎么说?”
易之玄叹口气说:“从卦象上看,官挈玄爻刑克,是盗贼惊扰之象呀。令郎此行,不免有盗贼之忧。”
姚泰丰不由得变了脸色,紧张地问:“那能不能算出是什么盗贼,大概会在什么地方出现,我们也好提早防备。”
易之玄又占了一卦,却是阴长卦,卦象曰:重阴在上,鬼气浮游,中庭水深,堂下行舟。
易之玄瞧着那三枚铜钱说:“重阴在上,阳道塞也。中庭水深,忧没溺也。从卦象上看,盗贼应该与水有关,很有可能是在水上横行的江洋大盗。肇庆在广东境内,此去肇庆,中间隔着的最大也最为凶险的一条水道,就是珠江,所以卦象所指,应该是在珠江上出没的水盗。”
他的话还没说完,姚全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易先生,别人说你是‘神算’,我说你是满口胡诌还差不多。我此行去肇庆,一路上走的都是陆路,根本不走水道。你却说我此行定遭水盗惊扰,岂不是天大笑话?再说姚某一身武艺,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有几个毛贼出没,那也不足为惧。”
易之玄闻言轻叹一声,也不多说,收了卦金,拱手告辞而去。
数日之后,易之玄正在定安桥卦摊前给人算命,姚泰丰忽然找到他,跪地大哭。
易之玄心知不妙,一问才知,姚全不听父亲要他多请镖局里的镖师同行的劝告,自己带着一队人马押着几车银子去了肇庆。谁知广东闹民变,押运银子的队伍过不去,只好搭船改走珠江水道,结果在江上遇见一伙江洋大盗。不但十几万两银子被洗劫一空,姚全也落入强盗手中,不知死活。
易之玄问:“令郎今年多少岁?”
姚泰丰说:“犬子今年刚满24岁。”
易之玄又叫他报了姚全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不由得“哎哟”一声:“令郎24岁至33岁行丁酉大运,柱中有两个酉,今年是丁卯年值太岁,故柱和大运组成三酉冲克一卯,一卯冲三酉之象。《四柱测命》中云:三酉冲克岁卯,未有不死的。令郎落入贼手,多半已凶多吉少。”
姚泰丰闻言,更是悲声痛哭。
两天后,广东方面传来消息,有人在珠江上捞到了姚全的尸体。
3
这天早上,易之玄刚在定安桥上摆好卦摊,卦摊前就来了两个人。
这两人一高一矮,高个子脸色白净,面相和气;矮个子面皮黝黑,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相貌凶狠。
易之玄拱手发问:“请问二位,可是来问卦的?”
高个子朝他拱手回礼,说:“不敢,我兄弟二人,是来替我们家主子问卦的。”
易之玄问:“请问二位的主人是……”
矮个子性子急,正要回答,高个子却抢着说:“听说先生断事如神,不如就请先生测一测我们家主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易之玄说:“好说。”递过纸笔,“请在这里写一个字。”
高个子拿起笔,抬眼瞧见不远处的街边有一家布店,外面摆放着许多布匹绸缎,想也没想,就随手写了个“帛”字。
易之玄一见,顿时脸色一变,忙朝二人一揖到地,说:“原来二位是当今圣上身边的人,失敬失敬!”
对方二人闻言脸色大变,矮个子抢着问:“你是怎么知道俺兄弟二人是……”
易之玄微微一笑,指着那个“帛”字道:“这一个‘帛’字,乃‘皇’头‘帝’尾,你家主子不是当今皇上,还会是谁?”
两人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又是惊奇,又是钦佩。
高个子撩起长衫下摆,露出腰间一块金黄色的腰牌说:“实不相瞒,我兄弟二人确实是在当今圣上身边当差,忝任禁城护卫军佥事一职。我们来此,是想请先生给皇上算一卦。”
易之玄一怔:“给皇上算卦?”
高个子说:“事情是这样的,皇上打算下个月西巡贵州,可是我们却接到密探密报,说是有一伙极有势力的刺客,想要在皇上西巡途中刺杀皇上。可惜那名密探飞鸽传书只送回这一点消息,就被人杀害了。所以到底是什么人想行刺皇上,具体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动手,我们一概不知。禁城护卫军和刑部的人多方侦查,都没有半点儿线索。我们禁城护卫军指挥使陆炳陆大人听说帝京里最近出了一位神算先生,断事如神,言出必准,屡试不爽,所以叫我们兄弟俩来……”
易之玄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陆大人是想叫二位来请我算一算皇上此次西巡是凶是吉,假如真有刺客出没,就要我算清楚刺客大致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动手,你们好早作防备,是不是?”
高个子说:“咱们陆大人正是此意。虽然禁城护卫军人手众多,但此去贵州,有数千里路程,怎不能叫咱们把每一处都守得密不透风。假如能事先预测到刺客动手的时间地点,咱们有针对性地布置人手重点防范,那就好多了。”
矮个子又瓮声瓮气地加了一句:“你为泰丰钱庄少掌柜姚全算命的事,咱们都知道了。你既能将姚全去肇庆一路上的凶险预测得毫厘不差,这事想必也不难办到。”
高个子不动声色的拿出几锭黄金摆上桌面,说:“只要你点头应承,这一百两黄金就算是咱们给先生的酬金。如果先生预测准确,使得皇上此行能化险为夷,等皇上回京之后,我们立即奏明皇上,请他下旨赐封你为‘天下第一神算’。”
易之玄心中一动,黄灿灿的金子,还有那“天下第一神算”的名头,可不都是他梦寐以求的吗?可是,就在他伸手去接那一百两金子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师父曾经的交代:为师与当今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凡入我门下者,不得与官府的人来往,更不准为官府的人算卦断事。否则为师纵在千里之外,也能将你一身能耐收回。
他伸出去的手,像被火烫了一样缩了回来。
师父不但料事如神,而且来无影去无踪,神通广大,他相信师父确实有收回自己这一身本事的能力。黄金和名气固然重要,但自己这一身本事,一旦被师父收回,就什么都没有了。
权衡利弊之下,他咬一咬牙,还是把金子推了回去:“实在对不住,这笔生意,易某不能接。家师曾有交代,凡他老人家门下弟子,不得与官府的人交往,更不能为官府中人算卦断事。如违此例,卦必失灵,言必失信。”
“你可别敬酒不吃,要吃罚酒。”矮个子豹眼环瞪,猛然站起,就要动手掀他的卦摊。
高个子忙拦住他说:“二弟,不可动粗,咱们得要易先生心甘情愿为咱们卜卦才行。要不然惹恼了他,他胡乱为咱们算一卦,给咱们一些错误信息,岂不更糟?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咱们礼数周到,多来几次,让易先生看到咱们的诚意,相信他最终是会答应为咱们帮忙的。”
他冲着易之玄一抱拳:“易先生,咱们兄弟改日还会再来。”领了矮个子,告辞而去。
第二天上午,这两个人没有来,易之玄的卦摊前却来了一位腰悬长剑的麻脸汉子,冲着易之玄毫不客气地说:“你就是帝京神算易之玄?久闻大名,今日特来一验真伪。请你算一算我今天的运程。准,则十两纹银相谢;不准,就请收起行头滚回家,莫要在此招摇撞骗。”
易之玄心知遇上找茬儿的了,不动声色地为他占了一卦,然后瞧着卦象说:“卦见艮宫鬼坐寅爻,大凶之兆也。艮为山,寅属虎,艮宫见寅鬼,是虎狼也,若不伤他,与我无害,倘或伤他,即伤自己。”
麻脸汉子盯着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易之玄解释说:“今日之内,你不伤人,与己无害,若想伤人,必先伤己。”
麻脸汉子嘿嘿一笑,说:“必先伤己?好,在下明白了。就此别过,待到天黑再来见你,看看你算得到底准还是不准。”
下午时分,易之玄正在卦摊前忙着,忽见那麻脸汉子满身是血,踉跄而来,跑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叫:“神算!神算!”
原来这麻脸汉子离开卦摊后不久,就在长安街上碰见了自己的一个大仇人。仇人本没瞧见他,两人擦肩而过,本来相安无事。但这麻脸汉子一心想要报仇,于是跟踪仇人来到城外,本想出其不意拔出长剑将对方刺死。孰料仇人近来武功精进不少,他一剑刺空,遭到对方反击,抵挡不住,结果报仇不成,自己反受重伤,差点儿连命也丢了。
事情经过,竟与易之玄所言分毫不差。
麻脸汉子几乎将易之玄视若天神,一把拽住他的手说:“易先生,您真不愧是帝京神算。请您跟我走一趟,我们家主人想见见您。”
易之玄心中一惊:“莫非你也是禁城护卫军?你们家主人,就是当今皇上?”
麻脸汉子笑着摇头说:“非也,在下不是禁城护卫军,我家主人更不是皇上。我家主人仰慕先生日久,本是叫在下来相请先生的,只因在下一时糊涂,有眼不识泰山,不信先生真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灵验,所以忍不住占了一卦,想试一试先生是否真能一卦定乾坤。想不到先生真是断事如神,倒叫在下开了一回眼界。失礼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易之玄一听对方并不是禁城护卫军,他家主人也不是皇上,这才松口气,忙道:“好说好说。只是先生伤得不轻,行动多有不便,怎么能带易某去见贵主人呢?”
麻脸汉子说:“这个无妨,在下早有准备。”
回头招一招手,就见闹市街头忽然钻出两顶八抬大轿,直奔上定安桥。
麻脸汉子让易之玄上了后面的轿子,自己则乘另一乘轿子在前引路。两乘轿子掉转头,直往朝天口行去。
4
轿子刚进皇城,易之玄就听得外面传来“哑——哑——”两声乌鸦的叫声。他把头探出轿窗外一瞧,只见头顶正盘旋着两只黑漆漆的乌鸦。他心中陡然一惊:乌鸦盘旋不去,可不是什么吉兆啊!难道我此行有凶险?但此刻轿子在大街上走得飞快,假如对方真有不测之心,现在想要下轿也已来不及了。事已至此,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他把身子向后一靠,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轿子在皇城里行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转了好几个弯,最后又上了一道长长的台阶。待到轿子停下,易之玄被请下轿时,才发现轿子竟然直接抬进了一间阔大的院子。
麻脸汉子十分客气地把易之玄请进了一间大厅。
易之玄抬头一看,只见大厅中间坐着一位老者,身着深青色便袍,剑眉虎目,不怒自威。易之玄心头一跳,总觉得这老者似乎有些眼熟,却一时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麻脸汉子走上前去,朝这老者耳语了几句。老者抬起眼皮,瞧了易之玄一眼,问:“你就是帝京神算易之玄?”
易之玄说:“正是区区。不知您是……”
老者哈哈一笑,说:“你不知道老夫是谁?既然易先生断事如神,那就请测一测老夫的身份,如何?”
易之玄说:“好,请写一字。”
老者让一名随从到外面花圃中折了一根枯枝,自己拿在手中,想也不想,就在地上划了个“一”字。
易之玄大吃一惊:“土上加一横,是个‘王’字,莫非您是……”他忽然记起,自己以前参加会试时,曾见此人巡视过考场。这才想起,原来这人竟是当朝重臣六王爷。急忙扑通一声跪下:“草民易之玄拜见六王爷。”
那老者神情一变,好像被雷电击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盯着易之玄瞧了半晌,忽然仰天打个哈哈,说:“帝京神算,果然名不虚传。幸好本王比禁城护卫军那帮人先请到你,要不然你被他们先请去,三枚铜钱往地上一撒,本王所有的秘密就都要被你这张铁嘴预测出来了。”
“禁城护卫军?你的秘密?”易之玄怔了一下,忽然想起那两名禁城护卫军佥事找他给皇上预测刺客的事,陡然明白过来,“原来那个要行刺皇上的人,就是你?”
“哈哈,不错,正是本王。皇上昏庸无能,这半壁江山早就该换换主人了。本王计划趁皇上西巡之机,派杀手在中途刺杀他。本王早已联络好朝中一帮心腹大臣,只要昏君一死,本王就可以在帝京里夺位称帝。虽然有禁城护卫军密探探得一鳞半爪的消息,但幸亏本王发现得早,派人将他杀了。禁城护卫军的人虽然知道有人要刺杀皇上,却不知道具体详情,那也是白搭。谁知禁城护卫军那帮废物,无计可施之下,居然去请你这位帝京神算来预测是谁要杀皇上,还有刺客动手的具体地点和时间。好在你当时并没有答应他们。本王耳目遍布全城,他们去找你的事,当然瞒不过本王耳目。本王收到这个消息,便立即叫人将你请来。本王要亲自考一考你,如果你算得不准,只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本王便无后顾之忧,你也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现在你测算本王身份,居然一语中的,足以证明你确有非凡之本领,如果你被禁城护卫军的人请去,本王在你面前,岂还有半点儿秘密可言?”
六王爷说到此处,眼中杀机一闪,大喝道:“左右,还不将这妖言惑众的家伙给我推出去斩了,更待何时?”话音未落,早有两名身形魁梧的刀斧手从左右两边跳出来,一把架起易之玄,就要往门外拖去。便在这时,忽听院子外边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之声,紧接着,只听“嗖嗖”声响,数十枝狼牙箭像下雨一般,从门外射入大厅,那两名刀斧手、六王爷的几名贴身护卫和那个麻脸汉子,都纷纷中箭倒地。就连六王爷也中了一箭。
那箭是被强弓射出,威力极大。这一箭竟将六王爷的肩膀贯穿,将他活生生钉在座椅上,竟再也站不起来。
5
易之玄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只见有三个人不知何时进了院子,正往大厅走来。走在后面的两个人,一高一矮,正是昨天找过他的禁城护卫军佥事。
前面领头一人,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如电,乍一看,十分眼熟。
待三人走进屋里,易之玄终于认了出来,前面那位五旬老者,可不就是传他《有字天经》的师父吗?心中又惊又喜,大步上前,拜倒在那老者跟前:“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老者身后的矮个子上前一脚,将他踹出好远:“臭小子,你睁大眼睛瞧清楚,谁是你师父了?这位是咱们禁城护卫军指挥使陆炳陆大人。”
那老者却瞧着易之玄哈哈一笑:“好徒儿,多谢你还记得我这个师父。”
易之玄一呆:“师父……陆、陆大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炳负手笑道:“还是让老夫来揭开这个谜底吧。两个多月前,我们禁城护卫军就接到密报,说帝京里有人要在皇上西巡途中行刺皇上,但当我们想获得更进一步的消息时,那名密探却已经遭了毒手。事后我们多方侦查,也没找到更多线索。眼见皇上西巡日期日渐临近,而我们还没有掌握任何跟刺客刺杀行动有关的线索,老夫心急如焚,不要说皇上中途被人刺杀,就是受到任何一点惊吓,都是要老夫全家掉脑袋的事啊!有一天,我路过定安桥,瞧见定安桥上摆满了算命的卦摊,我当时就想,要是有个神仙,占一卦就能预测出是谁要刺杀皇上,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动手,那就好了。假如真有这样一位神算子,我们禁城护卫军一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请到他。接着我又想,假如真有这样的奇人异士,固然我们禁城护卫军要找他,刺客那边的人,也不会放过他吧?因为刺客也担心自己的身份和行动计划被人预测到啊!于是顺着这个思路,老夫灵机一动,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易之玄问:“什么主意?”
陆炳瞧了他一眼,却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当初我之所以选择你来实施自己的计划,倒不是因为你聪明,而是因为你呆。定安桥上的算命先生个个能言善辩老奸巨猾,只有你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只有你这样的书呆子,才好骗啊!我选中你之后,就将自己的头发胡子全部染白,扮作一个鹤发鸡皮仙风道骨的游方术士,先是预测你当天有血光之灾,然后再买通一个因你胡乱算命而赔了钱的汉子拿刀去杀你。最后再以高人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收你为徒,传你《有字天经》。老夫一身武艺,轻功卓绝,要在你面前做到来无影去无踪,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你重新出山摆摊算卦,给人算命,之所以言出必准,卦出必灵,那都是因为有咱们禁城护卫军的人在配合你啊!你说那个病人在什么时辰得救,咱们就请宫里最好的太医扮作江湖游医去给人家治病;你说人家丢失的孩子什么时辰回家,我就派出上千名探子四处打探寻找孩子的下落,然后再按你预测的那样给人家送回去;你说泰丰钱庄的少掌柜会遇上江洋大盗,咱们就扮作江洋大盗去劫杀他;你说谁当日之内,他不伤人,与己无害,若想伤人,必先伤己,咱们就立即把他在帝京附近的仇家找来。还有,那本《有字天经》‘测字篇’中说,‘帛’是‘皇’头‘帝’尾,所以我派去的人就写了个‘帛’字叫你测……总之你算什么卦,说什么话,都有扮作摆地摊小贩的禁城护卫军潜伏在你身边,及时传递给我们。然后我们再发动整个禁城护卫军甚至刑部的力量,全力配合你,竭力将你塑造成一个卦无不灵言无不准的帝京神算……”
易之玄脸色一黯,神情沮丧地说:“原来如此,并非我有神算之能,而是我每说一句话,每占一次卦,都有你们倾朝廷之力去配合实现。难怪您当初只准我每天给十个人算命,就是怕我每天给人算命太多,你们疲于奔命,应付不过来吧?”
陆炳说:“是的。当你神算之名誉满全城之后,我就让禁城护卫军两名佥事去找你,为有人要刺杀皇上的事请你算卦,还故意让他们露出腰牌,让旁人知道禁城护卫军的人去找过你。当然,我事先告诫过你,叫你不要为官府的人服务,我相信你是会遵守的。”
易之玄渐渐明白过来:“你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让潜伏在帝京里的刺客知道禁城护卫军找过我,让我引起他们的重视,是不是?”
陆炳点点头,接着说:“接下来的事,就完全按照我预先设想的方向发展了。刺客惧于你帝京神算的威名,怕你真的能帮助禁城护卫军预测出他的秘密,所以他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立即将你找去,试一试看你是否真的能算得准确。如果你算得不准,对他们没有什么威胁,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你算得准,为了不让你日后为禁城护卫军所用,他们绝不可能让你活着离开……当然,最后这一次你算得准不准,对咱们禁城护卫军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已经一路跟踪你,找到了我们要找的人。”
易之玄问:“找我算命的人那么多,你们凭什么认定今天这个麻脸汉子带我去见的人,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呢?”
陆炳摇摇头说:“你错了,不单只今天这个麻脸汉子,其实每一个到你卦摊前,找你算命的人,都在我们禁城护卫军的严密监视之下,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尤其是那些请你上门问卦的人,更是我们重点怀疑的对象。你去过泰丰钱庄之后,又被请到好几户人家给别人算命,我们全都跟踪去了,可惜那些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今天早上,当这位腰悬长剑的麻脸汉子一出现,我们就发现他武功不弱,形迹可疑,及至后来,他叫出两乘早已准备好的豪华大轿将你接进皇城,我们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所以才一路跟踪而来。”
六王爷忍痛开口道:“这不可能,本王早已防范他们被人跟踪,所以派去接易之玄的人,包括轿夫在内,都是武功高强为人机警之人,他们的嗅觉比狗还灵敏,绝不可能轻易被人跟踪。”
陆炳瞧了他一眼,说:“这一点我早已料到了,所以我们根本没有跟在你派去的人的屁股后头,而是放了两只经过特殊训练的乌鸦上天,让它们在天上监视易之玄一行的行踪。他们走到哪里,乌鸦就飞到哪里。所以咱们根本不用跟踪你的人,只要照着乌鸦所指明的路线,就可以找到这里。”
六王爷气得脸色发白,高声叫嚣道:“姓陆的,你别高兴得太早,本王府内高手如云,就凭你禁城护卫军的几个人,就想到本王府上放肆,那你未免也太小瞧我六王爷了。来人,快来人……”
陆炳微微一笑,说:“王爷,您就别浪费力气了,我也知道你这里藏龙卧虎,光凭我们禁城护卫军只怕一时不易将你制住,所以我临出发之前,拿着皇上的手谕借调了三千虎贲军过来。你也知道,虎贲军可是帝京里最神勇的军队。三千虎贲军早已杀进王府,估计现在你那一帮爪牙,也没有几个活口了。您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吧。来人,将这图谋造反,大逆不道之辈给我押下去!”几名禁城护卫军拘捕手快步闯入,一拥而上,将六王爷捆了个严严实实。
陆炳瞧了易之玄一眼,轻轻摇一摇头,转身欲走,却被易之玄叫住:“师……陆大人,那您传我的那本《有字天经》……”
陆炳说:“那也不是什么神书,只不过是我找到的一本刘伯温的遗著,此书尚未外传,所以读过的人不多。”
易之玄呆了一下,不甘心地问:“难道我卜卦断事,真的没有一次准的?”
陆炳哈哈一笑,说:“这世上的事,如果算命先生真能算得准,那还要我们禁城护卫军这些人干什么,有人犯了事,请算命先生算一算,不就抓到罪犯了?告诉你,你唯一一次算准的,就是预测六王爷的身份。”
易之玄听了,神情黯然。他知道他之所以能测准六王爷的身份,是因为自己曾经见过这位六王爷,开口预测之前,已隐约知道了他的王爷身份。
不久之后,皇上顺利西巡,六王爷则被满门抄斩。
而易之玄呢,经过这件事,感觉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心灰意冷,从此金盆洗手,不再给人算卦断事,而是拿着以前摆卦摊赚的钱,隐居在家,静心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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